苏家老宅的西厢房被临时改作婚房,窗棂上贴着的红囍字在月光下泛着诡异的暗红光晕。
雷烈盘腿坐在冰凉的地板上,指尖儿摩挲着
的刀柄,漆黑的刀身在月光下流淌着冷冽的光,七道血槽里仿佛还残留着未干的血渍。
房梁上悬着的红绸绣球被夜风吹得轻轻摇晃,投在地上的影子像个挣扎的困兽。
雷烈的目光落在墙角那只描金漆木柜上,柜门上的鸳鸯戏水图被人用利器划了道长长的口子,露出里面苍白的木茬 —— 想必是苏家那些不忿的旁支所为。
他抽出军刀的动作没有丝毫阻滞, 的一声轻响,刀身与空气摩擦产生的锐鸣在寂静的房间里格外刺耳。
十年征战养成的习惯,每晚睡前必擦拭兵器,就像僧侣诵经般虔诚。
他用块浸过煤油的细布细细擦拭,从刀尖到刀柄,连血槽里的细微纹路都不放过,动作专注得仿佛在进行一场神圣的仪式。
刀身映出他棱角分明的侧脸,颧骨上那道从眉骨延伸至下颌的伤疤在月光下格外清晰。
那是在阿富汗坎大哈留下的,当时一颗手榴弹在他三米外爆炸,弹片擦过脸颊,带出的血溅在
的刀身上,三个月都没洗干净。
吱呀 ——
虚掩的房门被轻轻推开,一道纤细的身影出现在门口。
苏清依抱着床薄棉被,月白色的睡裙领口绣着朵小小的兰花,在月光下泛着柔和的光泽。
她的头发松松地挽在脑后,几缕碎发垂在脸颊,被窗外透进来的风轻轻吹动。
雷烈握着刀的手顿了顿,刀身恰好映出苏清依局促的神情。
她的脚尖在门槛上蹭了蹭,绣着并蒂莲的软底鞋边缘有些磨损,显然穿了有些年头。
我... 我睡沙发就好。
苏清依的声音很轻,像怕惊扰了什么,怀里的棉被滑落一角,露出里面浆洗得发白的棉絮。
她的目光飞快地扫过房间,在看到地上的军刀时,睫毛几不可察地颤了颤。
雷烈没有抬头,继续用细布擦拭刀身:这是你的房间。
我们... 毕竟只是名义上的夫妻。
苏清依将棉被抱得更紧了些,指节因为用力而显得有些苍白,我知道你心里有怨,入赘之事委屈了你...
与你无关。
雷烈打断她的话,声音平静无波。
他将细布裹在食指上,仔细清理着第七道血槽 —— 那是在缅北丛林留下的,里面还嵌着点暗红的血渍,无论用什么方法都擦不掉。
苏清依沉默了片刻,转身想往门外走。
她的裙摆扫过门框,带起一阵轻微的风,吹动了雷烈散落在额前的碎发。
就在这时,雷烈突然伸手,精准地抓住了她的手腕。
他的掌心粗糙如砂纸,布满了老茧和新旧交错的伤疤。
最显眼的是虎口处那道月牙形的伤痕,深可见骨,那是当年在刚果金徒手夺下叛军刺刀时留下的。
苏清依只觉得手腕一紧,一股不容抗拒的力量传来,让她不由自主地停下脚步,指尖儿触到他掌心的伤疤时,像被烫到般轻轻一颤。
你怕我?
雷烈终于抬头,目光如鹰隼般锐利,落在她因惊讶而微微张开的唇上。
月光从他身后照过来,在他脸上投下深深的阴影,让那些伤疤显得愈发狰狞。
苏清依慌忙低下头,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出扇形的阴影:不是... 只是...
只是觉得我像个杀人凶手?
雷烈的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弧度,松开了她的手腕。
她的皮肤上留下几道清晰的红痕,像被烙铁烫过一样。
崔家的药,我会弄到。
他的声音低沉如大提琴的最低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笃定,但别靠近我,会被血溅到。
这句话像一道无形的屏障,瞬间隔绝了两人之间刚刚萌生的一丝微妙气氛。
苏清依的脸瞬间变得苍白,她攥紧了怀里的棉被,指腹深深陷进柔软的棉絮里。
就在这时,窗外突然掠过一道黑影,快得像一阵风。
那影子贴着窗棂滑过,带起的气流让窗纸发出
的一声轻响。
雷烈的反应快如闪电,几乎在黑影出现的同时,他已经拽着苏清依往床底滚去。
别动!
他低声喝道,声音里带着战场上磨砺出的杀伐之气。
他用自己的身体护住苏清依,左手按在她的后脑勺,将她的脸埋在自己的胸口,右手则闪电般抽出插在地板上的 ,刀身与地面碰撞发出
的一声脆响。
苏清依的心脏疯狂地跳动着,耳朵贴在雷烈的胸口,能清晰地听到他沉稳有力的心跳,以及他胸腔里压抑的呼吸声。
他身上有淡淡的硝烟味,混着煤油和金属的气息,形成一种奇特的、让人莫名安心的味道。
她的鼻尖蹭过他锁骨处的伤疤,那里的皮肤凹凸不平,带着战争的印记。
床板上方传来轻微的
声,像是有人在用指甲刮擦木头。
雷烈的身体紧绷如拉满的弓弦,肌肉贲张,随时准备扑出去。
他能感觉到苏清依的身体在微微颤抖,便用膝盖轻轻碰了碰她的腿,示意她别怕。
窗外的月光突然被挡住,一个巨大的黑影投在墙壁上,形状像只展开翅膀的蝙蝠。紧接着是
一声轻响,门锁被人从外面撬开了。
雷烈将苏清依往床底更深处推了推,自己则半跪起身,右手紧握 ,刀身斜指地面,刀尖在月光下闪烁着致命的寒芒。
他的呼吸放得极缓,几乎与房间里的空气融为一体,这是玄甲卫训练营里学到的潜行术,能让自己在黑暗中如幽灵般悄无声息。
房门被轻轻推开,一道瘦长的黑影悄无声息地滑了进来。
那人穿着夜行衣,脸上蒙着黑布,只露出一双闪烁着贪婪光芒的眼睛。
他手里拿着根细如发丝的银针,正小心翼翼地四处探查,脚步轻盈得像只猫。
雷烈的目光落在那人握着银针的手上,指节处有块明显的老茧 —— 那是常年握匕首留下的痕迹。
他认出这种手法,是崔家死士惯用的潜行术,当年在雷家别墅废墟里,他就见过相同的脚印。
黑影显然没发现床底的两人,他径直走向墙角的木柜,从怀里掏出个小巧的撬锁工具,开始摆弄柜门上的铜锁。
月光照在他背上,露出夜行衣下凸起的脊椎骨,像条潜伏的蛇。
苏清依在床底看得心惊胆战,下意识地想捂住嘴,却被雷烈提前按住了手背。
他的指尖儿冰凉,带着金属的寒气,让她瞬间冷静下来。她能感觉到雷烈的身体在微微蓄力,肌肉像压缩的弹簧,随时准备爆发。
就在黑影撬开铜锁,伸手去摸柜子里的东西时,雷烈动了。
他像头蓄势已久的猎豹,猛地从床底窜出, 带着破空之声直刺黑影后心。
刀风凌厉,竟将空气中的尘埃都劈得四散飞溅。
黑影反应也算迅速,察觉到背后的杀气,猛地向旁边翻滚,堪堪躲过这致命一击。
的刀尖擦着他的肩胛骨划过,带起一串血珠,溅在红绸绣球上,像绽开了一朵诡异的红梅。
是你!
黑影看清雷烈的脸,声音里充满了惊讶和恐惧,显然认出了他的身份。
雷烈没有废话,手腕一翻, 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直取对方咽喉。
他的招式简洁狠辣,没有丝毫花哨,每一招都冲着要害而去,这是在无数次生死搏杀中总结出的杀人技,招招致命。
黑影显然不是雷烈的对手,几个回合就被逼得连连后退,身上已经添了三道深可见骨的伤口。
他知道自己不是对手,虚晃一招,转身就想从窗户跳出去。
雷烈怎会给他机会?
他猛地掷出 ,军刀在空中划出一道漆黑的闪电,精准地刺穿了黑影的大腿。
一声,刀刃没入骨肉,只留下刀柄在外摇晃。
黑影惨叫一声,摔倒在地,疼得浑身抽搐。
雷烈一步步走过去,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眼神冷得像西伯利亚的寒冰。
他没有立刻动手杀他,而是蹲下身,一把扯掉他脸上的黑布,露出一张布满惊恐的年轻面孔。
崔厉派你来的?
雷烈的声音没有丝毫温度,指尖儿按在对方大腿的伤口处,轻轻一旋。
啊 ——
黑影发出凄厉的惨叫,额头上瞬间布满了冷汗,是... 是崔少让我来的... 他说... 他说只要拿到苏家的传家宝...
雷烈的目光落在被撬开的木柜里,里面只有几件旧衣服和一个褪色的布包。
他伸手拿过布包,打开一看,里面是些泛黄的书信和半块玉佩 —— 想必是苏清依母亲的遗物。
就为了这个?
雷烈的眼神愈发冰冷。
崔少... 崔少以为苏家藏着玄甲卫的秘密...
黑影疼得语无伦次,他说... 拿到秘密就放了我妹妹...
雷烈沉默了片刻,突然站起身,一脚踩在黑影的手腕上,将他手里的银针踩断。
回去告诉崔厉, 他的声音在寂静的房间里格外清晰,带着一种令人胆寒的威严,苏家的东西,不是他能动的。
还有,他欠雷家的,我会一笔一笔讨回来。
黑影连连点头,疼得说不出话来。
雷烈拔出他腿上的 ,鲜血喷涌而出,溅在地板上,与月光交织成一幅诡异的画面。
他用刀背敲了敲黑影的脑袋,让他晕了过去,然后转身走向床底。
苏清依正从床底慢慢爬出来,脸上还带着惊魂未定的神色。
她看着地上昏迷的黑影,又看了看雷烈身上溅到的血迹,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却又没说出口。
雷烈将
在黑影的衣服上擦了擦,刀身又恢复了漆黑如墨的光泽。
他走到窗边,看了看外面漆黑的夜空,那里的云层很厚,遮住了大半的月光。
今晚不会再有人来了。
雷烈转过身,目光落在苏清依苍白的脸上,你睡床,我守夜。
苏清依摇了摇头,走到墙角拿起那床薄棉被,轻轻放在地板上:还是我睡地上吧,你... 你刚经历过打斗,需要休息。
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坚持。
雷烈看着她倔强的眼神,突然想起在医院缴费处,她也是这样,明明害怕得发抖,却还是坚持要自己去崔家求情。
他沉默了片刻,点了点头,走到床边坐下,将
放在伸手可及的地方。
月光透过窗棂照进来,在两人之间划下一道清晰的界限。
苏清依躺在地板上,背对着他,身体还在微微颤抖。
雷烈靠在床柱上,闭着眼睛,耳朵却警惕地捕捉着房间里的一切动静,包括苏清依压抑的呼吸声和她偶尔因噩梦发出的轻颤。
后半夜,起了风,吹得窗纸哗哗作响。
苏清依迷迷糊糊地翻了个身,棉被从身上滑落。
雷烈睁开眼,看着她蜷缩成一团的样子,像只受惊的小猫。
他犹豫了片刻,起身走过去,将棉被重新盖在她身上,动作轻柔得不像个双手沾满鲜血的战士。
就在他转身想回床边时,苏清依突然抓住了他的衣角,嘴里喃喃地念着:爹... 别去崔家...
雷烈的脚步顿了顿,低头看着她苍白的小脸,月光照在她眼角的泪痕上,像颗破碎的珍珠。
他轻轻挣开她的手,回到床边坐下,握住
的刀柄,感受着金属的凉意。
窗外的风越来越大,仿佛有无数双眼睛在黑暗中窥视着这间小小的婚房。
雷烈知道,这只是开始,崔家绝不会善罢甘休,而他与苏清依的命运,也从这一刻起,紧紧地缠绕在了一起。
他抬头望向窗外,那里的云层裂开一道缝隙,露出一弯残月,像把锋利的刀,悬在漆黑的天幕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