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晚将手收了回去,听到关仪口不择言暗笑了一声,身形却一动未动:
“他知道了又能怎么样?他和我是什么关系,关经理上次不是定义过了吗?”
她看着关仪脸露出不屑的神情,想到了往事,朝她走近了两步,附在她耳边:
“我后来才知道蓝菲儿是您的表妹。我们还在辉大的时候,bbS上有很多关于我的精彩言论,你刚刚一说我想起来了,里面的消息真假参半,说我是私生女,这条是真的。还说什么了?哦,说我同时和多个男人保持关系。
我当时就很好奇,蓝菲儿不过是一个娇纵点儿的小女生,谁给她的胆子议论我?谁又敢私下调查远峰集团的大小姐?”
说到后面,她的声音压得越来越低,却仍然清晰可辨:
“关经理,我这个人性格乖戾,有仇必报。今天,咱们新账旧账一起算。你回去,最好洗干净脖子等着。”
说完这句话,桑晚站直了身体。她的牛仔外套半敞着,里面是一件白色的t恤,头发刚好垂落在耳朵下方,看上去和名媛千金相去甚远,倒是更像叛逆期的少女。
关仪不受控制地扭过头,不可思议地看着她。她从小一帆风顺,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从来没人敢对她耳提面命,更别说这种直白到底的挑衅,她身体有些微微发颤:
“桑大小姐还有基本的教养吗?!桑远峰就是这么培养你的?”
言下之意,桑远峰把她当筹码多年,不可能没有教她基本的说话礼仪。
桑晚冷笑了一声:
“更难听的话,我还没说出来呢。”
“关经理,我经常觉得,女人在这个世界上活得艰难,就是因为太有教养了。教养这种东西有什么用呢?您在职场也混迹这么多年了,应该知道这个道理。您针对我,针对桑家的时候,可没提过什么修养?现在和我谈这些,是不有…有点可笑?”
关仪被她逼得呼吸发紧,胸口微微起伏,片刻后,她强压下情绪。
毕竟是经过风浪的人,现下还能维持基本的从容。
而且冷静下来后她还是相信沈砚修的。他这个人说话向来一言九鼎,既然和她承诺过不再追究,桑家大小姐再缠着他也没有用:
“桑小姐,我奉劝你一句,你最好别在我身上浪费时间。在沈太太这个位置上,你要受的委屈还多着呢。安分一点,不要拿着鸡毛当令箭。你和你妹妹手里有证据又能怎么样?你们太天真了,那些东西对我来说,不过是一叠废纸。”
桑晚从来没想到关仪这么傲慢,或许金尊玉贵长大的人都是如此。
她觉得很有意思:
“那些东西是不是废纸,要看在谁的手里。我好像听说这一阵你在和赵家的大公子接触。他快要升官了,你说,要是这堆废纸摆到他面前,他会不会有想法?多了一个能拿捏你的东西,他应该不会介意吧?
而且我听说,他私下好像有个明星小女友。这在你们的圈子里应该很常见。谈了有两年了,应该有点手段。她要是看到这堆废纸,会不会很有危机感?毕竟我的过去,就是她的将来不是吗?”
关仪刚走出去两步,便停了下来。
她从没想到桑晚的手段这么丰富,多少有些歹毒了。
她扭过头,心里明明是没底的,面上还装作镇定:
“桑小姐原来是这么做事的。受教了。”
她终于认清了现状,桑家大小姐是有备而来,而且要比她想象中难对付得多。她的视线越过桑晚的肩膀,望着远处的人群出神了两秒:
“好,你可以试试。”
“我很好奇,如果砚修知道了你今天说的话,做的事,还能不能容得下你。”
…
两个人不欢而散。
桑晚没有再回去找齐悦。她很久没有这样本性暴露了。
装在桑家大小姐的套子里太久了。
有些面具戴久了,连自己本来的样子都忘了。此时此刻,她都对自己感到陌生。
已经到了下午五点,太阳西斜,余晖洒在广场的石砖上,拖出一片温长而残缺的影子。
有几个家长带着不到半人高的小孩儿在不远处玩耍。手里挥着的是她小时候见过的那种五彩泡泡玩具,阳光一照,气泡在空中轻盈地翻滚,映出虚幻又短暂的彩色光,很快又消失于无形。
她的长相很出色,今天的妆容和穿着衬托得她更加年轻,放松下来的时候脸上单纯无害,特别招孩子喜欢。
有两个小孩子追逐中跑了过来,嘴甜地喊她漂亮姐姐。
她特别不好意思,往兜里掏了掏,什么都没有。
她蹲下来,不好意思地笑了:
“对不起啊,今天姐姐这儿没有好吃的好玩的。你去找妈妈玩好不好。”
孩子的家长见状也过来了,觉得自己的孩子打扰到了桑晚,连忙点头致歉,害怕桑晚误会来的是个熊孩子。
小孩子心思没有那么多,看到她手里空空如也,觉得她不像自己,一定是没人疼的大宝宝,便大方地把手里的气泡玩具让给她了。
“妈咪,我们再去买一个。”
“好。”
紧接着,一溜烟地跑掉了。
桑晚站起身,看着手里的玩具哭笑不得。
她还真没玩过。
咖啡被她喝得差不多了,她随手把咖啡杯扔进了垃圾箱,然后拿着幼稚的气泡玩具往回走。
时间正好,今天她本来约了徐承良。他的办公室就在不远的金融中心,现在走过去就行。
然而她刚抬起头,发现广场对面的椅子上,有个熟悉稳靠的身影,正是徐承良。
他的西装外套半敞着,不知道在那儿坐了多久了,又有没有听到她的关仪的对话。
徐承良发现她终于看到自己了,藏在墨镜下的眼睛笑了笑,站起身看着她走过来,开口道:
“桑小姐今天让徐某感到意外。”
桑晚看不到他墨镜下的表情,不知道他听到了多少刚刚自己说的话,现下这样说又是什么态度。
她自认为没有做错什么事,看了一眼天边逐渐西沉的太阳,笑着问道:
“徐先生,今天的阳光好像不是很刺眼。”
言语中明显带刺。
徐承良爽朗地笑了,把墨镜摘了,两个人并肩往金融中心走去。
电梯上行,里面有周末来加班的白领,到了各自的楼层便离开了。最后只剩下徐承良和她两个人。
徐承良没有看她,一直到电梯门再度打开的时候,他在前面领路,到了自己的私人办公室。
金融中心地处繁华,从两扇落地窗望出去,视线开阔,高楼林立的天际线尽收眼底。到了傍晚,仍然没有压抑的感觉。
桑晚站在窗前,洒脱的影子印在玻璃上,和城市冷冽的景色像是两种风格。徐承良在沙发上打量着她:
“桑大小姐,刚刚那番话,是在给关经理下最后通牒,还是在给徐某下最后通牒?三个月,未免太看得起徐某了。”
桑晚回过头。
她跟着沈砚修两年,耳濡目染,她如果想,也知道怎么说话做事。面对徐承良,她少了几分乖戾,开口的时候却隐隐带着上位者的风格:
“徐先生,我刚刚那样和关仪说,是为了给你减轻压力。从今天开始,她头上会时刻悬着一把剑。”
她顿了顿,目光平静锐利:
“我调查过,你们都有国外的经历,互为对手已有多年。她回国之后政治资源比您好,现下我帮您扭转了局面,我认为三个月足够让您把她踢出局了。”
“您觉得呢?”
她倚靠在落地窗前,眼神落在徐承良苍劲的脸上。
徐承良点燃一支烟看着她。他承认这位年轻的沈太太确实给了他一个机会,但是目前他还没有得到实际的好处,不可能有过激的举动。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他走到门边抬手按下开关,办公室终于明亮起来。
“我今天早上和砚修通过电话了。他想做的事在讯科是做不成的,与其和讯科的高层无休止地消耗下去,不如把关键人员带出来另起炉灶。他没有接受。”
“沈太太,我也有我的难处,你做事不要急于求成。”
徐承良的声音一向醇厚,透着老练。
桑晚对这个反应并不意外,要不然她也不会匆忙找他,她隐约猜到了这位财神爷的想法,说明了来意:
“徐先生,我今天来是要告诉您一个消息——港岛的付文礼,最近可能在辉市。这个人神龙见首不见尾。这个节骨眼上,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辉市呢?他和赵勉之可能已经在接触了。”
徐承良猛然一惊。
付文礼的资本,居然渗透得这么深。他知道这个人一向和沈家不是一条心,他闻风而来,将赵勉之等人打包带走,对他来说是绝对的最优解。
十年前,他错失了讯科,现在,他不会重蹈覆辙。
如果事情真的是这样,沈家恐怕要被迫做出选择。总不能任这样的机会落在外人手里。
桑晚看到他眉间不展,知道这件事确实非同小可:
“徐先生,你不要问我消息来路,我有我的渠道。这件事,由您去和砚修谈,要比我合适得多。而且,您在这个市场浸染多年,想要知道付文礼进行到哪一步了,也要比我容易得多。”
她走到他面前,给自己倒了一杯茶,顺势说道:
“这个消息,就当是我对您的一点诚意。”
只要他操作得当,沈砚修便再没有拒绝和他合作的理由。日后他在辉市的地位,只会水涨船高。
徐承良按灭了烟头,再抬头的时候脸上是意味深长的笑意:
“你的父亲确实教了你很多事。我忽然想到,砚修能和你父亲那样的人合作多年,这中间也有你的功劳吧?”
桑晚坐在他身边,眼里蒙着一层阴影。
徐承良察觉到她的沉默,有些歉意:“徐某失言了。”
“没有,徐先生说的对。我在沈砚修和在桑家那儿,是没有价值的。总当一个桥梁有什么意思呢?现在我帮您也是有所求的,这可能是我最后一次做这样没有价值的事了。”
“关仪的事,就拜托您了。”
她叹了一口气:
“今天让您见笑了。我并不是那样咄咄逼人的女人,其实我没有那么记恨她对我做过的事。
但是,她是因为我才针对桑家的,到了现在,国泰还一直抓着远峰集团不放。这件事我得认。士为知己者死,我在桑家,其实…更像是我父亲手里的某种工具。帮他解决关仪,是我为他做的最后一件事。”
她话锋一转,到了最后已经带了一点自嘲。
徐承良看着她沉静的侧脸,觉得有些割裂:“来之前你和关仪那些话,不会是你故意那么说给她难堪的吧?”
他当时是震惊的。
现在他还记得,这位桑大小姐要把证据舞到关仪正在接触的赵大公子那里,多少是有点阴狠了。
桑晚发现自己被看穿了也不恼火,解释道:
“我当然不会把她怎么样,今天这样说,不过是为了让她心里有个忌惮。她现在心态失衡,动作多少会变形。您现在占尽天时地利,很快辉市的创投圈,就是您一个人的天下了。”
徐承良觉得桑大小姐行事还是极为大胆,他有些担心:
“你做这些事,砚修知道吗?”
桑晚摇摇头:
“他不会知道的。我也没有做对不起他的事。我这样做,大家都得到了自己想要的,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