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雾霭还裹着桂花香,小禾提着竹篮去摘扁豆,鞋尖蹭过篱笆下的苔藓,惊得躲在草窠里的蟋蟀蹦进豆架。竹篮边缘挂着的露水坠在豆荚上,将垂着的紫花穗子压得轻轻晃动,惊得停在花瓣上的粉蝶抖落翅上的晨霜。
又偷着给老爷子采扁豆花?林阿姨端着淘好的糯米从厨房出来,围裙上沾着片枫叶形状的面屑,昨儿磨的糯米粉还剩半盆,等会儿包桂花糖糕。话音未落,程野扛着竹梯从后院出来,梯脚勾住了攀爬在墙上的爬山虎,暗红的叶片突然向下一沉,惊得趴在叶背的金龟子地撞向雾霭。
前院的石臼旁,老赵正眯着眼舂桂花。双胞胎蹲在旁边玩斗蟋蟀,弟弟的铁头将军突然跳进石臼,翅膀上沾了层金黄的花屑。姐姐你看!他举着草茎喊,它吃了桂花会唱歌!姐姐抢过草茎去拨弄,却碰倒了晾在绳上的玉米串,干透的玉米粒簌簌落在老赵的肩头上。陈老爷子摇着轮椅过来,膝头的《节气农事记》翻开在秋分酿酱那页,纸页间夹着片初红的爬山虎叶。
阿野,老爷子指着书上的标记,西墙根的酱缸该翻晒了,昨儿见缸沿结了层白醭。正说着,后院传来一声——青柠踩着湿滑的砖地,怀里抱着的新收板栗滚了一地,有颗骨碌碌撞在皂角树桩上,惊得藏在树洞里的麻雀地扑棱出翅膀。
厨房的灶台上,朵朵正对着陶盆犯愁。她昨儿和的糯米粉好像搁多了水,面团软得像团云。双胞胎举着刚捉到的蟋蟀闯进来,弟弟往面团里丢了只:加这个!像上次的芝麻糖!姐姐皱着鼻子:蟋蟀配糖糕?肯定像灶灰!争执间,小禾抱着新摘的金桂跑来,花蕊上还沾着雾水:快试试这个!
染坊后院,程野正在翻晒酱缸。他用木耙搅动深褐色的豆酱时,酱香味惊飞了停在缸沿的苍蝇。青柠端着刚淘好的糯米路过,见他袖口沾了块酱渍,便从围裙兜里摸出块皂角饼递过去。程野接皂角饼时,指尖蹭到她腕上的银镯子,微凉的触感让两人都顿了顿。突然,酱缸边的草丛里窜出只刺猬,地滚进柴房,背上还沾着几粒豆酱。
晌午时分,巷口传来卖桂花蜜——的吆喝声。双胞胎立刻翻出攒下的铜板冲出去,回来时捧着两瓶琥珀色的蜜,弟弟忍不住用手指蘸着尝,姐姐却抢过瓶子往蒸锅里倒。别倒!林阿姨端着蒸笼出来,那是给老爷子调枇杷膏的!话音未落,弟弟手滑,蜜瓶掉在地上,琥珀色的蜜流在青石板上,惊得觅食的蚂蚁地聚成黑压压的一团。
集上张婶送的。林阿姨擦着汗笑道,从围裙兜里掏出把菱角,说是咱们染的月白色被面,她孙子盖着睡觉,夜里都不踢被子。双胞胎立刻围过去剥菱角,弟弟心急,指甲掐得菱壳裂开,溅出的汁液沾了姐姐一衣襟。看你干的好事!姐姐追着弟弟跑,惊得在柴房打盹的芦花鸡叫着扑腾翅膀,鸡毛落进了晒着的糯米里。
午后的阳光变得金黄,老赵戴着老花镜,将新收的板栗放进炭炉里煨。栗子在炉子里爆响,壳子裂开露出油亮的果肉,香气顺着风飘进前院。朵朵趴在绣绷前,用板栗壳染的丝线绣着酱缸,针脚间落着几点桂花——是早上舂花时沾在绷架上的。青柠则带着双胞胎给爬山虎搭架,剪刀碰到藏在叶间的野葡萄,发出的轻响。
突然,院门外传来的敲门声。几个穿着粗布衣裳的妇人站在门口,为首的手里拎着匹浆洗过的土布:听闻贵坊能染经脏的颜色,能否给这布染些下地的裤褂?陈老爷子抚着胡须点头:用咱们新试的栗子壳色如何?既耐脏,又经磨。
暮色漫进巷子时,染坊的石桌上摆满了晚饭。蒸得蓬松的桂花糖糕裂着口,露出里面的蜜渍金桂;板栗烧鸡散发着焦香,还有林阿姨特意煮的菱角粥。陈老爷子戴着老花镜,在《节气农事记》上认真记录新染法:板栗壳染土布,需以石榴皮水固色,色方耐洗耐晒。案头的油灯渐渐亮起,映得墙上小禾新绣的《板栗图》栩栩如生——画里的炭炉旁,众人围着石臼舂桂花,晾架上飘着栗子壳色的土布。
掌灯时分,染坊的院子里亮起了朵朵新做的南瓜灯。橙黄色的灯罩上,她用金线绣了几串蟋蟀,烛光透过薄纸,将院子映得暖融融。大伙儿摇着蒲扇坐在廊下,听陈老爷子讲秋藏的旧事。双胞胎举着用板栗壳串成的手链满院子跑,惊起几只歇在篱笆上的夜蛾。
小禾趴在窗前写日记,月光透过窗棂洒在宣纸上。她写道:今天摘扁豆时听见蟋蟀叫,像秋天在送信儿。打翻的蜜瓶、煨糊的板栗,还有来染土布的妇人们,原来秋天的故事是这样琐碎又热闹。林阿姨的菱角粥,老赵煨的糖炒栗,和那几匹要染栗子壳色的土布,让这个傍晚又多了许多带着桂香的暖。
巷子深处,老槐树的叶子在夜风中沙沙作响。南瓜灯轻轻晃动,照亮了染坊的每一个角落;板栗壳手链在月光下泛着温润的光泽。不知谁家的纺车又轻轻转动,和着虫鸣,编织着这满巷悠长而温暖的烟火,将寻常的秋日也酿成了带着栗香的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