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野的手刚松开林晚星,就被秦砚撞了个趔趄。小家伙举着半块冻柿子,冻得直跺脚:“野哥快看!柿子汁冻成冰棱子了!”冰棱子在他指尖晃悠,像串透明的糖葫芦,“甜到舌头尖发麻!”
张叔突然咳嗽起来,咳得腰都弯了。李大哥赶紧往他嘴里塞了块姜糖:“老东西逞什么能,刚才凿冰的时候就瞅你脸发白。”他往桥洞外看了眼,雪片子跟筛豆子似的往下落,“要不先回仓库烤烤火?冰灯挂得结实,冻一晚上坏不了。”
“急什么。”张叔把姜糖嚼得咯吱响,往冰灯上哈了口气,“我还没看够呢。你瞅这枫叶冰灯,火苗一动,叶筋都跟活的似的。”他突然往程野手里塞了把凿子,“来,给胖小子的奥特曼凿个光剑,我这老眼瞅不清凿子头了。”
程野刚接过凿子,就被林晚星拽住胳膊。她指着冰灯底座:“慢点凿,刚才冻的时候没冻匀,边角薄得像玻璃。”说话间突然“哎呀”一声,手里的冻柿子掉在地上,摔成了几瓣,“可惜了王大爷的好东西。”
“捡起来还能吃。”程野蹲下去捡,冻柿子在雪地里滚了两圈,沾了层白霜。他吹了吹递过去,“冰碴子更多了,跟吃冰沙似的。”
林晚星咬了口,冰得直缩脖子,甜汁顺着下巴滴在围巾上,冻成了小糖珠。“比冰棍好吃,”她往程野嘴里塞了块,“王大爷说这是去年霜降那天摘的,挂在屋檐下冻了整整三个月,糖分全锁在里面了。”
桥洞外突然传来摩托车声,突突突的引擎声在雪夜里格外清楚。秦砚扒着桥栏杆往外看,突然蹦起来:“是苏叔叔!他背着工具箱呢!”
苏晓棠的爸踩着雪进来时,棉鞋上全是泥。他把工具箱往地上一放,掏出个铁皮盒:“晓棠妈说你们做冰灯缺胶水,我带了盒鱼鳔胶,当年在林场粘冰雕用的,冻不裂。”他看见梁上的冰灯,突然笑了,“比我年轻时做的精致,那时候就知道往冰里塞松枝,哪想得到冻枫叶。”
“苏叔您看这个。”程野把秦砚捡的枫叶冰块递过去,冰块边缘已经化了点,枫叶的红在冰里透着亮,“晓棠说加糖能让冰更透,果然比普通冰灯亮堂。”
苏叔用手指敲了敲冰块:“不光是糖,归墟河的水含矿物质多,冻出来的冰自带点淡蓝色,挂在灯上像裹了层青釉。”他打开工具箱,拿出把小刻刀,“我再给枫叶刻几道纹路,让影子更活泛。”
胖小子突然拽着苏叔的衣角晃:“叔叔能给奥特曼刻个盾牌不?”他举着半块糖画,糖画的奥特曼缺了条胳膊,“刚才摔的,我想让冰奥特曼更厉害。”
苏叔笑着往他手里塞了块砂纸:“帮我把冰面磨光滑点,不然刻的时候容易崩。”他往冰灯上喷了点温水,“这活儿得细致,当年给县长做冰灯笼,光打磨就用了一下午。”
林晚星突然往仓库跑,围巾都跑歪了。程野追上去时,正看见她从麻袋里翻出个布包:“差点忘了!下午熬糖时留了点桂花蜜,往冰灯里倒点,烧起来肯定香。”她拧开布包,蜜香混着寒气飘出来,甜得人鼻子发痒。
“小心烫。”程野接过布包,往每个冰灯的灯芯旁倒了点蜜。刚倒完就听见秦砚喊,小家伙举着个玻璃瓶在雪地里蹦:“野哥!我在王大爷竹篓里找着这个!”瓶子里装着半瓶萤火虫,是夏天攒的,现在全冻成了小冰疙瘩,“冻在冰里肯定比枫叶好看!”
“别瞎折腾。”王大爷拄着拐杖进来,竹篓里的酒葫芦晃悠着响,“那是给我小孙子留的,夏天抓的萤火虫,冻在冰箱里存着,说要当灯笼玩。”他往程野手里塞了个小瓷瓶,“这个能用,冰片,烧起来有股凉丝丝的香味,跟薄荷似的。”
李大哥突然拍手:“有了!”他往仓库跑,棉裤上的雪簌簌往下掉,“我家有包去年的干茉莉花,泡在煤油里,烧起来准保香飘半条河!”
胖小子跟着他爸跑,跑两步摔一跤,爬起来接着跑,棉袄后背沾了层雪,像只圆滚滚的雪球。“我要放冰糖!”他的喊声在雪地里飘,“我妈说冰糖烧起来会冒火星!”
苏晓棠突然拽了拽程野的袖子,指着桥洞外:“你看那是什么?”雪地里有串小脚印,从河边一直延伸到远处的芦苇荡,脚印旁散落着几个小石子,“好像是小孩的鞋印,这么晚了谁还在外面?”
程野往脚印那边走,雪没到脚踝。走到芦苇荡边时,听见里面有窸窸窣窣的响动。他拨开芦苇,看见个小丫头蹲在里面,正用树枝划冰面,冻得鼻尖通红,是邻村的哑女,父母去年冬天走了,跟着奶奶过活。
“怎么不回家?”程野蹲下去,用手比划着问。小丫头手里攥着块碎玻璃,玻璃上冻着片花瓣,是夏天的荷花瓣,“想做冰灯?”
小丫头点点头,把碎玻璃往他面前推,玻璃边缘割破了手指,血珠滴在冰上,冻成了小红点。程野赶紧从口袋里掏出创可贴,刚想给她贴上,林晚星就跑过来了,手里拿着双棉手套:“我就猜是你,”她把手套往小丫头手上套,“奶奶说你下午就跑出来了,饭都没吃。”
小丫头指了指冰面,又指了指桥洞的方向,眼睛亮晶晶的。林晚星突然明白过来,拉着她往仓库走:“给你做个最漂亮的冰灯,比他们的都好看,咱们冻朵荷花进去,跟你玻璃片上的一样。”
秦砚看见小丫头,突然往她手里塞了个烤红薯:“我刚才烤的,还热乎。”他指着自己的小冰灯,“等会儿给你做个大的,我把萤火虫让给你一半。”
苏叔正往冰灯上刻花纹,看见小丫头,突然从工具箱里拿出个东西:“这个给你。”是个桃木小刻刀,刀把被磨得光溜溜的,“当年给我家晓棠做的,刻冰块正好,不打滑。”
小丫头接过刻刀,突然对着苏叔鞠了一躬,又对着程野和林晚星比划,手在空中画了个圈,圈里点了好多小点点,是星星的意思。
“等会儿让你第一个点灯。”林晚星揉了揉她的头发,头发上的雪化了,沾得满手湿乎乎的,“咱们做个最大的冰灯,就放桥洞正中间,让全村人都看见。”
李大哥抱着茉莉花回来时,胖小子手里攥着把冰糖,正往煤油里扔,溅起的油星差点烧着棉裤。“小兔崽子找死!”李大哥把他拽到一边,往煤油瓶里撒了把茉莉花,“得泡会儿才香,急什么。”
张叔突然指着冰面喊:“快看!裂缝冻住了!”刚才那道银蛇似的裂缝上结了层新冰,用脚跺上去邦邦响,“我说啥来着,夜里温度低,冻得快!”
王大爷往裂缝上撒了把盐:“再冻冻更结实,”他往程野手里塞了个小酒壶,“来点?驱驱寒,我年轻时在河上凿冰捕鱼,全靠这玩意儿扛冻。”
程野抿了口,辣得直皱眉。林晚星抢过酒壶:“小孩子不能喝酒。”她往嘴里倒了点,呛得直咳嗽,眼泪都出来了,“比生姜还辣!”
众人笑闹着往冰灯里加东西,苏晓棠往自己的冰灯里放了把干桂花,秦砚把萤火虫冰块嵌进灯座,小丫头用桃木刀在冰面上刻了个歪歪扭扭的太阳,胖小子非要往灯里塞块糖画,说这样烧起来会更甜。
苏叔突然往最大的冰灯里倒了点鱼鳔胶,把几片荷花瓣粘在冰壁上:“这样冻出来不会掉,”他用刻刀把花瓣边缘修得圆圆的,“跟活的一样。”
李大哥往每个灯芯上浇了点泡好的茉莉煤油,刚浇完就听见远处传来狗叫声,是张叔家的老黄狗。张叔往桥洞外看了眼,突然笑了:“老婆子来了,准是不放心我这老东西。”
张婶踩着雪进来时,手里拎着个棉包:“冻傻了?”她把棉包往地上一放,打开来里面是十几个热包子,韭菜鸡蛋馅的,热气腾腾的,“刚出锅的,赶紧垫垫肚子,等会儿冻出好歹来谁伺候。”
胖小子第一个冲过去,抓起包子就往嘴里塞,烫得直转圈,包子馅掉在地上,冻成了小冰坨。“慢点吃,”张婶往他手里塞了瓶热牛奶,“我家晓梅(张叔的孙女)听说你们做冰灯,非让我把她的小灯笼送来,说挂在冰灯旁边好看。”
晓梅的小灯笼是纸糊的,上面画着只小兔子,被风一吹晃晃悠悠的,正好挂在小丫头的荷花冰灯旁边,纸兔子的影子投在冰上,像在追着荷花跑。
林晚星突然拍手:“差不多了!”她往桥洞外看,月亮从云里钻出来了,照得归墟河的冰面亮闪闪的,“该点灯了!”
小丫头被推到最前面,手里攥着程野给的火柴。她划着火柴的手有点抖,火苗刚碰到灯芯就被风吹灭了。秦砚赶紧用手护着风,胖小子也凑过去帮忙,三个小脑袋凑在一起,像三颗圆滚滚的小土豆。
第二根火柴终于点着了,灯芯“腾”地窜起火苗,映得荷花瓣的影子在冰上晃悠。小丫头突然笑了,露出两颗小虎牙,虽然发不出声音,眼里的光却比冰灯还亮。
众人挨个点亮冰灯,桥洞瞬间被暖黄的光填满。茉莉香混着桂花香飘满河,萤火虫冰块里的小虫子好像活了过来,在冰里闪着微弱的光。红绸子在风里飘,纸兔子灯笼跟着晃,连远处的芦苇秆都被映得亮晶晶的。
张婶突然抹起了眼泪:“多少年没这么热闹过了,”她拽着张叔的胳膊,“还记得吗?年轻时你在河上给我做冰灯,凿了个丑乎乎的鸭子,我还跟你闹了好几天。”
张叔嘿嘿笑:“那时候哪有这条件,就一把破凿子,能凿出个鸭子样就不错了。”他往程野手里塞了个包子,“多吃点,小伙子有力气,明年还得靠你们折腾。”
王大爷掏出酒葫芦,对着月亮喝了口:“好酒配好景,”他指着冰灯的光往远处延伸的样子,“你看这光,像不像条路?从桥洞一直通到开春,等冰化了,河两岸的花就该开了。”
程野往林晚星身边靠了靠,两人的肩膀又碰到一起。林晚星的手还冻得通红,程野悄悄把她的手塞进自己口袋里,口袋里的温度把两人的手都捂得暖暖的。
“明年咱们种点荷花吧。”林晚星看着冰灯里的荷花瓣影子,“就种在归墟河岸边,夏天开花了,再冻进冰灯里,肯定更好看。”
“再种点向日葵,”程野想起小丫头刻的太阳,“让秦砚他们抓更多萤火虫,冻成串挂在灯上,像星星。”
“还要给胖小子做个冰滑梯,”林晚星笑着往胖小子那边看,小家伙正举着包子往冰灯上蹭,想让冰灯也尝尝味道,“从桥洞一直滑到河边,比镇上的还长。”
程野的手在口袋里攥紧了她的手,攥得暖暖的,像把整个冬天的光和热都攥在了一起。雪还在下,落在冰灯上簌簌响,落在众人的头发上,转眼就化成了水,顺着脸颊往下淌,分不清是雪水还是别的。
远处传来鸡叫声,是哪家的公鸡起得早,在雪夜里叫得格外清亮。桥洞下的冰灯还亮着,光顺着归墟河的冰面往远处走,像条铺着光的路,一直通向看得见的春天。
秦砚突然指着东方喊:“天亮了!”天边泛起层鱼肚白,把冰灯的光衬得更暖了。小丫头举着她的荷花冰灯,对着东方比划,手在空中画了个大大的圆,这次是太阳的意思。
程野看着林晚星被冻红的鼻尖,突然觉得这冬天一点都不冷了。他想,等开春了,归墟河的冰化了,他要在这里种满荷花和向日葵,要给胖小子凿最长的冰滑梯,要让秦砚抓一罐子萤火虫,还要和林晚星一起,做一整条河的冰灯,从桥洞一直到下游,亮得像条银河。
现在,他只需要攥紧手里的温度,等春天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