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的天说变就变,清晨还挂着碎金似的阳光,晌午就被铅灰色的云层压得喘不过气。周奶奶望着天际翻涌的乌云,加快了收晾在绳上的蓝印花布,布料裹着槐花香簌簌落下时,第一滴雨正巧砸在她的草帽檐上。
要落大雨了!她的喊声穿透巷子,正在井台边洗桑葚的小芽慌忙抱起竹筐,紫红的汁水顺着指缝往下淌。程野三两步跃上杂货铺的台阶,利落地将摆在门口的竹编物件往屋里收,古铜色的手臂被雨丝打得发亮。李老师推着自行车冲进院子,车筐里的教案用防水布裹了三层,却还是被斜飞的雨珠打湿了边角。
雨幕骤然落下,巷子里瞬间腾起细密的白雾。朵朵趴在窗台上,鼻尖几乎要贴上玻璃,看着雨水顺着青瓦汇成银线,在老井台的凹槽里积成小小的水洼。双胞胎姐妹把耳朵贴在窗棂上,比赛谁先数清屋檐下的雨帘有几根。二十三!姐姐话音未落,妹妹就急得跺脚:不算不算!刚才有根雨丝断了!
厨房的柴火噼啪作响,林阿姨往灶膛里添了把干艾草,青烟混着雨水的气息漫出来。这雨下得好,她掀开蒸笼,白胖的包子冒着热气,园子里的茄子豆角,正等着喝饱水窜个儿呢。说着用沾满面粉的手,往窗台上的搪瓷缸里撒了把野菊花,滚水冲下去,立刻浮起几缕金黄。
老赵的三轮车碾过积水冲进院子,车斗里用油布盖着的旧木箱却还是洇了水痕。倒霉!他抹了把脸上的雨水,掀开油布时突然眼睛一亮,不过收着个好东西——民国时期的留声机唱片!陈老爷子拄着拐杖凑过来,烟袋锅在门槛上敲得响:别是哪家搬家当破烂扔的?
雨越下越急,老槐树的枝叶在风中狂舞。苏棠抱着新染的布料从后院跑来,靛蓝布上的白梅纹样被雨水晕染得愈发朦胧。快帮我!她冲进屋檐下,发梢滴着水,晒了三天的布,可不能前功尽弃。程野立刻搬来竹梯,在廊下扯起麻绳,几个人踮着脚将布料挂上去,水珠顺着布面滑下来,在青石板上砸出小小的水花。
突然一声惊雷,正在数雨帘的朵朵吓得缩成一团。小芽赶紧搂住她,从柜里翻出个旧铜铃:别怕,咱们摇铃铛赶跑雷公。清脆的铃声混着雨声,双胞胎姐妹也跟着学,三个孩子站在屋檐下,把铜铃摇得叮当作响。李老师被逗笑了,从教案堆里抬起头:当心招来更多雷雨。
雨势稍歇时,程野从杂物间翻出个铁皮桶,放在屋檐下接雨水。这水干净,他用手指蘸了尝,泡新采的荷叶茶最合适。朵朵趴在桶边,看雨点在水面砸出圆圆的涟漪,突然指着水面惊呼:有彩虹!众人凑过去,果然看见雨水折射出的细碎光斑,像撒了把揉碎的星辰。
陈老爷子的藤椅搬到了廊下,烟袋锅里的烟丝被雨水洇湿,怎么都点不着。他索性放下烟杆,眯着眼听老赵讲述收旧物时的趣事。昨儿在城西老宅,老赵抹了把脸上的雨水,那家老太太非要送我个祖传的铜香炉,说看着我亲切。
林阿姨端出刚出锅的酒酿圆子,瓷碗里飘着枸杞和桂花,热气混着酒香扑面而来。都来尝尝,她用围裙擦着手,放了自家酿的糯米酒,最是驱寒。孩子们捧着碗蹲在门槛上,看圆子在琥珀色的汤汁里起起伏伏,吃得鼻尖都沾了米粒。
雨又淅淅沥沥下起来,老井台的青苔吸饱了水,愈发显得墨绿。小芽翻开李老师的账本,钢笔尖悬在纸面犹豫片刻,写下:202x年x月x日,雨脚在青石板上写诗,每一滴坠落的水珠,都藏着旧时光的韵脚。她抬头望向廊下,程野正教朵朵用树枝在积水里画画,双胞胎姐妹在争论雨水是甜的还是咸的,苏棠踮着脚调整布料的位置,林阿姨往灶膛里添了最后一把柴火。
暮色渐浓时,雨终于停了。老槐树抖落满身水珠,几只麻雀叽叽喳喳地跳上枝头。老赵捣鼓半天,让留声机重新唱起了《雨打芭蕉》,婉转的曲调混着远处的蛙鸣,在湿润的空气里流淌。朵朵举着程野用树枝编的小风车,在积水里蹦跳,溅起的水花沾湿了裤脚。小芽蹲在井台边清洗碗筷,月光穿透云层洒下来,在水面碎成点点银鳞,恍若盛满了整个夏天的温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