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赵的目光转向一直杵在后面的铁路和王国安,脸上那点审讯时的冷厉褪去,换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属于老兵的揶揄。他叼着烟卷,慢悠悠地问:“咋样?俩小子,学到点啥没有?”
铁路和王国安对视一眼,脸上都闪过一丝尴尬。刚才那场审讯,他们确实看得热血沸腾,被老赵步步紧逼、抽丝剥茧、最终一击毙命的手段震撼到了,光顾着“看痛快”了,哪里还记得总结学习?两人都下意识地避开了老赵的目光,沉默着,像两个课堂上被老师点名却答不上问题的学生。
老赵一看他们那副样子,顿时气笑了,叼着的烟卷都跟着抖了抖。他嫌弃地挥挥手,像赶苍蝇似的:“滚滚滚!杵这儿碍眼!该干嘛干嘛去!”
铁路和王国安如蒙大赦,正要灰溜溜地退出去,就听到门外传来一阵压抑着的骚动和战士压低声音的惊呼:“出来了!张胜寒同志出来了!”
两人瞬间精神一振,也顾不上老赵的嫌弃了,异口同声地飞快说了句:“赵连长,我们先过去看看!” 话音未落,人已经像离弦的箭一样冲出了昏暗的审讯室,把厚重的铁门撞得哐当一声。
地道出口附近,空气仿佛凝固了。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那个从黑暗中缓缓走出的身影上。
张胜寒不是“走”出来的,更像是从地狱的泥沼里“挣”出来的。她浑身上下沾满了湿滑粘稠的黑泥,从头到脚几乎看不出原本的迷彩色,泥浆顺着她的作战服往下淌,在脚下汇成一小滩泥水。
头发被泥浆糊成一绺一绺,紧贴着脸颊和脖颈,脸上也溅满了泥点,只有那双眼睛,在泥污的掩盖下依旧锐利、冰冷,如同寒潭深处的星光。
她走得很慢,每一步都显得沉重,似乎在强忍着巨大的疲惫。她并没有立刻走向人群,而是站在地道口,微微侧着头,凝神细听,又低头仔细查看洞口附近泥泞地面上的痕迹,手指在几处模糊的脚印边缘划过,确认着什么。直到几秒钟后,她才像是完成了最后的确认,抬起头,目光扫向焦急等待的人群。
葛营长几乎是扑过去的!他冲到张胜寒面前,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她,声音因为过度紧张和担忧而有些变调:“小寒!怎么样?有没有受伤?里面…里面都清干净了?” 他下意识地想伸手去扶她,又怕她嫌弃,手在半空中顿住。
张胜寒没有立刻回答,她先是用手背随意地、用力地抹了一把脸上的泥水,露出被泥污覆盖下略显苍白的皮肤和紧抿的嘴唇。
然后,她抬起同样沾满泥浆的双手,重重地拍打着自己的头发和肩膀,试图拍掉一些厚重的泥块,泥点四溅。做完这些,她才抬起眼看向葛营长,声音有些沙哑,但异常清晰:“人质,都齐了吗?”
葛营长被问得一怔,脑子里飞快地过了一遍刚才接收的人数和名单,脸色瞬间变得极其难看,他用力地摇了摇头,声音沉重:“还差三个!两个中年妇女,一个半大孩子!登记的名字是王秀芹、李桂兰,还有一个叫小石头!”
“被带走了。” 张胜寒的声音斩钉截铁,没有丝毫犹豫。她的目光再次投向泥泞的地面,眼神冷得如同冰锥,“根据脚印的痕迹,新的,叠加在旧痕上,方向杂乱但最终指向东南方废弃矿坑方向。跑了十二个畜生。” 她的话语平静,却带着刺骨的寒意,将“畜生”两个字咬得格外清晰。
“什么?!跑了十二个?!还带走了三个人质?!” 葛营长只觉得一股热血直冲头顶,怒火瞬间烧毁了他的理智!他猛地转身,如同暴怒的雄狮,目光在人群中凶狠地一扫,瞬间锁定了正带着战士安置最后一批人质的二连长。
“二连长!!” 葛营长的咆哮如同炸雷,震得整个临时营地都似乎抖了一下。二连长闻声一个激灵,下意识地立正敬礼:“到!营长!”
葛营长根本不等他站稳,几个箭步冲到他面前,在所有人惊愕的目光中,抬脚就朝着二连长的腿肚子狠狠踹了过去!
同时破口大骂,唾沫星子几乎喷到对方脸上:“你他娘的是怎么看地道口的?!啊?!老子让你守好出口!守好出口!你他娘的给老子守出十几个大活人跑了?!还让人绑走了三个老百姓?!老子毙了你这个废物!!”
这一脚含怒而出,力道十足!二连长脸色煞白,根本不敢躲闪,眼看就要被踹个结实!
就在这电光火石之间,一只沾满泥浆却异常稳定的手,猛地从旁边伸了过来,一把牢牢攥住了葛营长扬起的手臂!那手如同铁钳,力道之大,让葛营长势大力沉的一脚硬生生悬在了半空!无论他如何咬牙使力,憋得脸红脖子粗,那只脚就像被焊死在空气里,纹丝不动!
葛营长愕然转头,对上张胜寒那双依旧没什么情绪波动的眼睛。她微微摇了摇头,声音平静无波:“出口众多,分散。他们,不是从主口走的。是单独重新挖了分支,从东南面废弃的排水口出去的。洞口有新鲜挖掘痕迹和拖拽痕迹。二连长的布防,没问题。”
葛营长被张胜寒这突如其来的解释和那纹丝不动的力道给噎住了。他憋着一口气,狠狠瞪了张胜寒一眼,眼神里又是气恼又是无奈,最终只能悻悻地放下悬在半空的脚。
他深吸了几口气,强行压下翻腾的怒火,心里默念着“打不过打不过”、“不合她一般见识”、“大局为重大局为重”,然后对着惊魂未定、后背全是冷汗的二连长,没好气地吼道:“说说!到底怎么回事?东南排水口怎么回事?!”
二连长这才从“营长飞脚”的惊吓中缓过神来,感激地看了一眼张胜寒(虽然对方根本没看他),连忙立正汇报:“报告营长!东南排水口我们确实发现过,但那口子被山洪冲下来的巨石堵死了大半,只留了个狗洞大小的缝,我们检查过,连只猫都钻不过去!所以只派了两个哨位在远处警戒主要通道,没…没想到他们竟然能在那么短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