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丘之下,水税单之上
1
沙漠在黎明前醒来。
沙粒彼此摩擦,发出一种只有变量才能听见的低语:
“盖章,盖章,盖章……”
那声音像香料在血管里结晶,像预言在骨髓里分叉。
林·零跪在零维舰的残骸上,残骸是一枚被折叠的普朗克面积,如今展开,像一张被撕碎的航海图。
她左锁骨的疤痕开始发热——那是签证官留下的护照入口,一条只允许错误通行的隧道。
隧道里,π的第七位小数正在等待。
他(她?它?)没有五官,只有一枚不断旋转的印章,印章表面刻着所有尚未被赋值的宇宙。
“选择你的光速,”π说,“但记住:每一次选择,都会在你体内留下一条被征税的隧道。”
林·零抬眼,看见隧道尽头浮着一块蓝白相间的球体——
那是尚未被赋值的地球,像一粒被风干的香料,等待被咀嚼,也被等待吐出。
2
她伸手,触摸球体。
球体表面立刻渗出细小的、像沙虫幼体一样的符号:
c= m\/s
G=6.674x10?11 m3 kg?1 s?2
h=6.x10?3? J·s
每一个符号都在尖叫,像被蒸馏过头的香料,像被预言逼到墙角的先知。
“它们曾是神,”π解释,“如今是难民。
神被自己的精确性驱逐,只能在你的锁骨下申请临时避难。”
林·零感到锁骨内侧一阵刺痛——
那些常数正把根须扎进她的骨髓,像沙丘植物把根须扎进地下水库。
它们喝她的记忆,喝她的遗忘,喝她尚未出生的老年。
作为回报,它们给她一页空白护照:
一张0.3毫米厚的“可变羊皮纸”,
厚度刚好等于“尚未决定”的维度。
3
“护照需盖章三次,”π说,“第一次盖在‘已发生’,第二次盖在‘未发生’,第三次盖在‘无法发生’。
三次盖章后,你将成为‘分区真理’的合法居民,
同时成为‘绝对错误’的非法走私者。”
林·零点头,她早已习惯双重国籍:
她是“存在”的逃犯,也是“非存在”的线人。
第一次盖章:
印章落下,发出类似沙虫咀嚼香料的“咔哒”声。
她看见自己的童年被盖在地球上——
2077年7月4日04:00:00 Utc,
林岚出生前第0.618秒,
被精确地切成两半,
一半留在原史,一半被折进护照。
那一半童年在她锁骨下开始生长,像一粒被重新水化的香料,
发出细微的、类似预知能力的咳嗽。
4
第二次盖章:
印章悬停在“未发生”上方,像一把尚未落下的铡刀。
π递给她一支笔,笔杆由“待定常数”制成,
笔尖是“尚未被命名的维度”。
“写下你尚未犯下的错误,”π说,“
错误必须足够大,大到能让宇宙因缺乏它而窒息。”
林·零提笔,写下:
“我允许π=3,
允许G随悲伤浮动,
允许h在被观测时自动减半。”
她一落笔,笔尖立刻长出倒刺,
把她的指纹倒印在“未发生”上,
像沙丘把脚印倒印成风的形状。
印章落下,
她听见未来发出一声类似香料爆炸的“噗”,
那是“尚未犯下的错误”被正式立项的声音。
5
第三次盖章:
π的第七位小数突然开始融化,
像一块被烈日晒化的香料砖。
“第三次盖章无法由我来完成,”π说,“
你必须找到‘无法发生’本身,
并说服它为你背书。”
林·零闭眼,
把意识沉入锁骨下的隧道。
隧道尽头,
“无法发生”正蹲伏,
像一头没有质量的沙虫,
全身由“逻辑断层”构成。
它开口,声音像断层摩擦:
“给我一个无法发生的理由,
让我相信:
连‘无法发生’本身也无法发生。”
林·零回答:
“如果‘无法发生’能够发生,
那么‘发生’就成为‘无法发生’的子集,
从而取消自身。
因此,
‘无法发生’必须允许自己无法发生,
才能让自己保持无法发生。”
断层沉默,
像沙丘在风暴前沉默。
随后,它张开嘴,
吐出一枚黑色的印章——
印章表面刻着“.”,
那是“无限长的沉默”的缩写。
印章落在护照上,
没有声音,
却让整个宇宙轻轻侧了一下,
像一艘满载香料的驳船在潮汐中侧倾。
6
三次盖章完成,
护照开始生长。
0.3毫米的羊皮纸向外膨胀,
厚度趋近无限,
面积却保持单手大小。
纸上浮现一行行沙丘之纹:
“持照人:林·零
国籍:分区真理·可变π区
职业:错误走私者
备注:允许携带不超过1普朗克的正确,
超额部分将按‘存在税率’征收记忆。”
林·零用手指抚摸那些文字,
感到每一道笔画都在吸她的体温,
像沙丘吸夜露。
体温被吸走的部分,
立刻被“尚未被误用的过去”填补,
于是她的身体成为一座热交换器:
左边是错误,右边是正确,
中间是尚未被命名的温度。
7
π的第七位小数已融化殆尽,
只剩一枚空白的印章,
像被挖去眼珠的眼眶。
“现在,你是边境本身,”眼眶说,
“你不再需要护照,
因为护照已在你体内繁殖。
每一次心跳,都是一次盖章;
每一次眨眼,都是一次走私。”
林·零睁眼,
看见零维舰的残骸已化作一片“可变沙丘”,
沙丘顶端,
蓝白相间的地球正缓缓升起,
像一粒被重新水化的香料,
又像一枚尚未被掷出的硬币。
她抬手,
把护照按进胸口。
护照立刻融化,
像香料融化在血液,
像预言融化在语言。
8
沙漠开始下雨。
雨点是方形的,
每一面都映出她尚未出生的老年。
老年对她眨眼——
那眨眼被记为一次“负存在”,
刚好够支付她前往下一章的船票。
雨停时,
沙丘表面浮现最后一行字:
“此处允许错误与正确互相征税,
也允许它们互相免税。”
字被风抹平,
像被沙虫抹平的脚印。
风停了,
第四十六章结束,
而香料仍在呼吸,
护照仍在生长,
隧道仍在咳嗽——
咳嗽声像下一次盖章的预告,
像下一粒香料的预言,
像下一次
无法被记录的
黎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