裕亲王那句看似平淡、却直指核心的疑问,如同冰锥,瞬间刺穿了云澈刚刚因脱险而稍显松弛的心防。他怀疑的,不是她的罪行,而是她能力的来源!这比任何直接的指控都更加致命!一旦被坐实身负异术,在这视怪力乱神为禁忌的深宫,她将比背负谋逆罪名死得更快、更惨!
巨大的惊骇让云澈几乎窒息,但她深知,此刻一丝一毫的慌乱都会万劫不复。电光石火间,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愕然与一丝被误解的委屈,微微垂首,声音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颤抖,却努力保持镇定:
“王爷明鉴……臣妾岂敢妄言?实在是……实在是情急之下,福至心灵,想起了娘家一些旧事。”她巧妙地将来源引向“娘家旧事”,而非更敏感的宫中藏书或自身异能。
她顿了顿,仿佛在努力回忆,继续解释道:“臣妾娘家虽已败落,但祖上……祖上也曾出过通晓杂学的郎中。臣妾幼时体弱,曾听家中老仆提及,先祖游历西域时,偶得一本残破手札,上记有些奇物异毒,其中便有这‘梦罗刹’的性状描述,因其名诡异,性状奇特,臣妾印象颇深。今日殿上被逼至绝境,生死一线,不知怎的,那段尘封记忆竟突然清晰起来……臣妾当时只想洗刷冤屈,情急出口,若有僭越或不当之处,还请王爷恕罪!”
她将“未卜先知”归结为“危急时刻激发童年记忆”,合情合理,且将信息来源推给早已湮没的“娘家祖上”和“残破手札”,死无对证。姿态放得极低,语气诚恳,带着劫后余生的惊悸与庆幸。
裕亲王福全深邃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许久,仿佛在审视她话语中的每一个细微之处。殿内烛火摇曳,映照着他晦暗不明的神色。最终,他并未深究,只是淡淡开口道:“原来如此。娘娘家学渊源,倒是机缘巧合,救了自身。罢了,非常之时,行非常之事,也是情有可原。皇上龙体未愈,宫中仍需安稳,娘娘好自为之。”
说罢,他不再多言,起身离去。但那最后一句“好自为之”,却带着千钧重量,压得云澈喘不过气。他信了吗?或许信了三分,但怀疑的种子已然种下。这位权势煊赫的皇叔,从此对她,将多一份审视与戒备。
云澈独坐偏殿,后背冰凉。她知道,自己虽然暂时化解了弑君嫌疑,却引起了更危险的关注。今后的每一步,都必须如履薄冰。
接下来的日子,畅春园的气氛依旧凝重。康熙昏迷不醒,但生命体征在太医的全力维持下趋于平稳。皇后坐镇,裕亲王协理,朝政由几位内阁大臣暂理,后宫看似平静,实则暗流汹涌。各方势力都在观望,等待皇帝醒来,或是……等待最终的结果。
云澈和胤禛依旧被变相软禁在偏殿,不得随意走动,但待遇并未苛待。她知道,这是裕亲王和皇后的一种平衡策略,既隔离嫌疑,也是一种保护。
外界的压力暂时隔绝,云澈将全部心力都倾注在安抚受惊的胤禛和应对这漫长的等待上。经历了一场生死劫难,孩子虽然懵懂,但对环境的敏感和不安却更加明显。云澈的“发明创造”,也因此转向了更深层的心理疗愈和内在力量的构建。
她不再制作新的实物玩具,而是专注于通过触觉、听觉和呼吸来建立安全感。畅春园偏殿不如承乾宫熟悉,她便带着胤禛,用手一点点触摸殿内的桌椅、窗棂、地毯,让他熟悉这个临时居所的每一个角落,用触感建立新的领地意识。
“禛儿摸,这张桌子是光滑的,那个窗框是冰凉的……这里是我们的新家,虽然小,但是很安全。”她通过描述和引导,将陌生的环境转化为可感知的、可控的空间。
夜晚,她燃起那来之不易的“定魂香”,清冽安宁的香气弥漫在殿内。她抱着胤禛,坐在窗前,并不说话,只是引导他倾听园中的自然之声——风吹过竹林的沙沙声、远处溪流的潺潺声、偶尔的虫鸣鸟叫。
“禛儿听,这是风伯伯在唱歌,那是水姑娘在跳舞……它们都在陪着我们呢。”她将自然之声拟人化,赋予其陪伴的意味,驱散深夜的孤寂感。有时,她也会轻轻哼唱那些江南童谣,柔和的旋律如同温暖的怀抱。
最重要的是呼吸的同步。云澈会有意识地调整自己的呼吸,变得深长而平稳,然后引导胤禛:“禛儿,跟着娘娘,吸气……慢慢地……吸进花香和勇气……呼气……把害怕和难过都呼出去……”她将星辰龟甲那奇妙的脉冲律动,隐晦地融入呼吸的节奏中,使得这种同步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安抚力量。胤禛在这种引导下,往往能很快平静下来,甚至沉沉睡去,呼吸与她同频。
这些看似简单却充满耐心的互动,极大地缓解了胤禛的焦虑。孩子渐渐适应了偏殿的生活,甚至开始对窗外的鸟雀产生了兴趣,会拉着云澈的手问:“娘娘,那是什么鸟在叫?”
云澈便让铃铛儿描述鸟的样子,再结合自己知道的常识,编成小故事讲给他听。困境中,母子间的羁绊愈发深厚。
然而,表面的平静之下,云澈内心的焦虑并未减少。康熙的病情悬而未决,真正的下毒者逍遥法外,裕亲王的怀疑如芒在背。她必须尽快找到破局的关键。那本《异闻录》和星辰龟甲,是她唯一的依仗。
在一个深夜,待胤禛熟睡后,云澈再次冒险取出油纸包裹的《异闻录》,借着微弱的光线(感知),重新仔细“阅读”关于“梦罗刹”和那位前朝佟佳氏女的记载。既然“梦罗刹”的提示是真的,那么其他记载呢?那位擅璇玑秘术的佟佳氏女,提到的“阴魄聚而不散”和“阳和之药”,是否也与当前局势有关?英华殿的白骨……畅春园康熙的中毒……这其中有无关联?
她反复揣摩,却因信息太少,难以得出确切结论。但一种强烈的直觉告诉她,这一切的背后,似乎都隐约指向了“璇玑阁”和与之对抗的某种势力。自己身负佟佳氏血脉和星辰龟甲,早已被卷入这漩涡中心。
就在她苦思冥想之际,星辰龟甲再次传来异动!这一次,不再是规律的脉冲,而是一种指向性的、断续的灼热感,方向赫然是畅春园深处,康熙寝殿澹宁居的方位!同时,龟甲表面那幅星图中,代表“疾厄”的一颗辅星,光芒剧烈闪烁,明灭不定!
这异象让云澈心惊肉跳!龟甲在示警康熙的病情?还是有其他变故发生在澹宁居?难道有人要对昏迷的皇帝再次下手?
她心急如焚,却无法离开偏殿半步,只能将感知提升到极致,努力延伸向澹宁居方向。然而距离太远,只能感受到那片区域能量波动异常复杂混乱,无法分辨细节。
这种明知有变却无能为力的感觉,让她备受煎熬。
几天后,一个意想不到的人来到了偏殿——太医署一位姓刘的、须发皆白的老院判,他是奉皇后之命,定期来为胤禛请脉,确保皇子安康。刘院判医术精湛,为人也颇为和气。
诊脉间隙,刘院判看似无意地低声对云澈说:“懿妃娘娘放心,四阿哥脉象平稳,只是稍有惊悸,静养即可。皇上那边……唉,毒性虽烈,但万幸发现尚早,龙底深厚,这几日脉象已见起色,只是……只是脑中似有淤阻,迟迟未醒,若能有一味通窍活络、药性却极其温和的引子,或可事半功倍……”他叹了口气,摇摇头,没有再说下去,便起身告辞了。
刘院判这番话,看似寻常医嘱,却让云澈心中剧震!通窍活络、药性温和的引子?这难道……是某种提示?还是他真的只是随口感慨?他为何独独对她说这些?
云澈猛然想起《异闻录》中,前朝佟佳氏女提及化解“阴魄”需“阳和之药”!这“通窍活络的温和引子”,与“阳和之药”是否有异曲同工之妙?难道救治康熙的关键,竟也落在这“药”上?
这个念头让她激动不已,却又疑窦丛生。刘院判是受谁指使?是皇后?裕亲王?还是……那个神秘的“故人”?这究竟是救命良方,还是另一个引她入彀的陷阱?
她握紧袖中的星辰龟甲,感受到它依旧指向澹宁居的灼热,心中天人交战。
就在她犹豫不决之际,窗外突然传来一阵压抑的喧哗和急促的脚步声,方向正是澹宁居!紧接着,一名小太监连滚爬爬地冲到偏殿门外,带着哭腔尖声通报:
“娘娘!不好了!澹宁居传来消息……皇上……皇上他……呕血了!”
云澈手中的茶盏,应声而落,摔得粉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