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顶那如青烟般消逝的神秘黑影,连同其所去的西北方向,如同一个无声的惊雷,在云澈心中炸开,余波久久未平。这深宫,果然不止明面上的刀光剑影,暗处潜行的鬼魅,比她想象的更多、更莫测。那黑影是敌是友?与铜钱主人是否一体?其目标真是芙蓉淀,还是……另有所图?
重重疑团如雾锁深潭,但云澈深知,眼下绝非探究此事的良机。自身立足未稳,各方视线聚焦,任何轻举妄动都可能招致灭顶之灾。当务之急,仍是应对迫在眉睫的太后病情,以及由此衍生出的宫廷波澜。
次日,云澈依计而行,让铃铛儿“偶然”间向顾问行手下一个小太监透露了那剂强调“需太医严谨核验”的宁神香偏方。消息递出后,她便如同真正受惊需静养的妃嫔一般,深居简出,除了每日必要的起居,多数时间皆闭门不出,或倚窗“远眺”,或抚琴“宁神”,将存在感降至最低。
然而,树欲静而风不止。关于太后病情的消息,如同投入湖面的石子,在后宫激起的涟漪远比云澈预想的要快、要广。
先是各宫妃嫔前往慈宁宫请安探病的次数明显频繁起来,虽未必能见得太后真容,但这份“孝心”却是必须表达到位的。德妃乌雅氏抄写的佛经据说最为用心,宜妃郭络罗氏则献上了一尊开过光的玉观音,连平日不甚起眼的几位贵人、常在,也纷纷绞尽脑汁,或奉上家乡秘制的安神香囊,或声称打听到某位隐居名医的消息。永和宫主位荣妃马佳氏,亦不免俗,亲自督促小厨房熬制了上等的燕窝粥送去,还召云澈去说了会子话,言语间不乏打探她是否真有“灵验方子”之意。云澈自是谨守本分,只道自己所学浅薄,不敢妄言,一切听凭太医署和皇上圣断。
这股风潮自然也吹到了北五所。虽云澈位份不高,又处于“静养”期,无人明着要求她做什么,但暗中的目光却多了起来。连每日送来的份例菜蔬,都似乎比往日更精细了些,送膳太监的态度也愈发恭敬中带着探究。云澈心知肚明,这是各方在观察,看她这个新晋的、据说“通药理”的懿嫔,在此事上会有何动作,能否“简在帝心”。
她沉住气,按兵不动,只是暗中通过铃铛儿,更仔细地收集关于太后病情的零碎信息:太医署派了哪几位太医轮值?用了哪些方药?太后夜间惊醒的时辰是否有规律?饮食起居有何变化?这些信息琐碎,但拼凑起来,或许能窥见病根一二。
与此同时,她并未放松自身的“修炼”。每至夜深人静,她便沉浸于与星辰龟甲的感应之中。有了前次模糊指向芙蓉淀的成功经验,她开始尝试更精细的操作——不再仅仅观想地点,而是尝试将一丝微弱的星辉能量,依循《璇玑书》残页中那些简易的“安神”、“定惊”符文轨迹,在龟甲表面进行“虚画”。这比意念刻印玉石更难,要求对能量操控达到极其精微的程度。起初总是失败,能量涣散,难以成形。但她韧性惊人,一次次失败,一次次重来,心神耗损极大,往往练习完毕便头晕目眩。然而,数日坚持下来,她竟渐渐能勉强维持那能量轨迹数息不散!虽然离真正凝聚符文还差得远,但这种练习,无疑极大地锤炼了她对自身能量的掌控力。
这日晚间,云澈正凝神尝试勾勒一个复杂的“宁神”符文核心,指尖虚按龟甲,心神沉浸其中。突然,她感到龟甲中心那片星海微微一亮,一股比平日更清晰的清凉气息涌入指尖,顺着手臂经脉,竟隐隐向着头面部的某些特定穴位流去!与此同时,她那双久无光感的眼睛,竟传来一阵极其轻微、如同针刺般的酸胀感!
云澈浑身一僵,几乎不敢相信!这是……怎么回事?星辉能量在自行冲击眼部闭塞的经脉?是因为她近日不断练习能量操控,使得星辉之力更为凝练,还是……与这“宁神”符文的感应有关?《璇玑书》中是否有记载类似情况?
她强压住狂喜与激动,不敢有丝毫大意,小心翼翼地引导着那股微弱的清凉气流,缓缓浸润着酸胀的眼周。过程缓慢而艰难,气流微弱,时断时续,酸胀感也时强时弱,远未到能重见光明的程度。但这无疑是一个前所未有的重大突破!意味着她的失明,并非绝对的不治之症,这星辰龟甲和《璇玑书》蕴含的力量,或许真能带来一线生机!
这一发现让她精神大振,连日来的压抑和谨慎都仿佛找到了宣泄的出口。她更加废寝忘食地投入其中,虽知此事急不得,但希望之火既已点燃,便再难熄灭。
就在她潜心于此之际,外界关于太后病情的风向,却悄然发生了变化。数日过去,太医署的方子似乎效果不彰,太后夜间惊悸依旧,甚至白日里精神也愈发不济。康熙前往慈宁宫问安的次数愈发频繁,脸色也一日沉过一日。后宫之中,原本表面上的“孝心”竞赛,渐渐染上了一丝焦灼与不安的气息。
这日,顾问行再次来到了北五所。此次,他脸上少了些许之前的客套,多了几分凝重。
“云主子,”他开门见山,“太后娘娘凤体,至今未见起色。皇上忧心忡忡,太医署亦是束手。皇上想起主子日前曾提及西域安神香料之事,特命奴才前来,想问主子……可还有其它稳妥些的安神静心之法?不拘是香料还是药膳,只要是于凤体无害的,或可一试。”
来了!康熙果然将目光再次投向她!语气虽仍是询问,但其中的压力不言而喻。再拿“民间偏方需核验”的说辞搪塞,恐怕是不行了。
云澈心念电转,知道必须给出一点实实在在的东西,但又绝不能冒险。她沉吟片刻,缓缓道:“回公公,奴才于岐黄之术,确实只是略知皮毛,不敢妄断。不过……奴才忆起先兄手札中曾载有一则药枕方,取野菊花、决明子、合欢皮、磁石粉等物,晒干碾碎,纳入枕囊。此方性极平和,寻常百姓家亦有用以安神者,或可助太后娘娘宁定心神,辅助睡眠。其法简单,药材亦寻常,公公可禀明皇上,若觉可行,交由太医署查验制备,最为稳妥。”
她再次选择了最安全的方式——药枕。外用法,药性温和,即便无效也绝无大碍,且制作简单,无需她经手,完全撇清责任。同时,点出“磁石粉”,略带一丝玄奇色彩,符合她“略有奇遇”的人设,又能引起好奇。
顾问行仔细记下,眼中闪过一丝思索,点头道:“主子有心了。奴才这便回禀皇上。”
送走顾问行,云澈轻轻吁了口气。这一关,算是暂时应付过去了。但她知道,若太后病情再无起色,康熙的耐心迟早会耗尽。她必须尽快让自己更有价值。
正当她思索下一步该如何走时,铃铛儿匆匆入内,面带异色,低声道:“娘娘,奴婢方才去取份例,听到两个小太监在嚼舌根……说,说慈宁宫近身伺候的宫女私下议论,太后娘娘此番病得蹊跷,不单是夜不能寐,有时……有时还会喃喃自语,说些……旁人听不懂的胡话,像是……像是中了邪似的……”
中邪?云澈心中猛地一凛!宫廷最忌巫蛊邪祟之事!若太后真是中了邪,那牵扯可就大了!是有人陷害?还是……与“影”组织那些西域邪术有关?
她立刻追问:“可知具体说了什么胡话?”
铃铛儿摇头:“那宫女也不敢多说,只隐约听到什么‘水……月……’,‘镜……’什么的,听不真切,只觉得瘆人……”
水月?镜?!云澈的瞳孔骤然收缩!这不正是那纸条上的“水月镜花”?!太后的胡话,怎么会牵扯到这个词?!是巧合?还是……这深宫之中,最大的秘密,本就与慈宁宫,与这位垂帘听政数十载的太皇太后,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一股寒意,从脚底瞬间窜上头顶。云澈感到,自己似乎无意间,触碰到了一个远比妃嫔争宠、皇子夺嫡更加深邃、更加恐怖的漩涡边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