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尖下,星辰龟甲冰凉坚硬的触感,与脑海中那一闪而逝的烟波塔影交织,形成一种奇异的割裂感。窗外隐约飘来的血腥气早已被夜风吹散,但那股生命急速湮灭的阴冷和诡秘气息远遁的轨迹,却如同冰锥,深深凿入云澈的感知深处。
宫墙之内,子夜杀人,无声无息。是谁?灭口谁?是“影”组织清理门户,还是那股送来“水月镜花”纸条的神秘势力在铲除跟踪者?无论哪种,都意味着她所处的北五所,看似铜墙铁壁,实则暗流汹涌,杀机四伏。
她不能再被动等待了。裕亲王这条线固然要维持,但绝不能将全部希望寄托于此。那张纸条指向的“水月镜花”,以及星辰龟甲对此产生的微弱共鸣,是她目前唯一的、超脱于宫廷明争暗斗之外的突破口。她必须设法查证。
然而,眼下最紧迫的,是如何应对眼前局面。昨夜东南角的动静,裕亲王的人不可能毫无察觉。他们会作何反应?康熙是否已经知晓?这起发生在禁宫深处的无名凶案,会被如何定性?她这个刚刚“侥幸脱险”、正处于风口浪尖的“懿嫔”,又该如何自处?
天刚蒙蒙亮,铃铛儿便端着温水悄声入内,脸色苍白,眼下乌青,显然也是一夜未眠。
“娘娘,”她声音带着颤,“外头…外头巡守的人多了近一倍,领队的是裕亲王身边的巴图鲁侍卫,眼神吓人得很…奴婢听说,昨夜宫墙根下…死了个负责夜香杂役的小太监,说是…说是失足跌死的…”
失足跌死?好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云澈心中冷笑。裕亲王果然将事情压了下去,秘而不宣,以免打草惊蛇,但也加强了控制,尤其是对她的监控。
“知道了。”云澈语气平静,就着铃铛儿的手漱口净面,“今日闭门谢客,任何人来,一律称我惊吓过度,需要静养。”她需要时间消化信息,调整策略。
“是。”铃铛儿忧心忡忡地应下。
早膳后,云澈倚在窗边软榻上,看似闭目养神,实则全力运转星辉感知。她能“看”到院外守卫的能量轮廓如同铁桶般将她所在的殿宇围住,气息肃杀。裕亲王显然因昨夜之事更加警惕,既怕她出事,更怕她脱离掌控。
她必须做点什么,来缓和这种紧张的监视,并为自己争取一丝主动。
沉吟片刻,她唤来铃铛儿:“你去寻那负责送药的太监,就说我昨夜受风,有些头痛,问他可否在今日的安神汤里,多加一钱合欢皮,助我宁神。”合欢皮有解郁安神之效,多加一钱无伤大雅,但这是个信号——她需要“安抚”,也在试探裕亲王对她这点“药学要求”的底线。
铃铛儿依言而去。不久后返回,低声道:“回娘娘,那太监应了,说会禀明上头。他还…还悄悄塞给奴婢这个。”她摊开手心,是一小包用油纸包着的、品质上乘的琥珀粉。“说是压惊有奇效,让娘娘安心。”
云澈心中微动。裕亲王的人回应了,而且给出了额外的“安抚”。这既是示好,也是警告——你的要求我知道,你也在我掌控中,安心待着。
暂时稳住了裕亲王这边,云澈将注意力重新集中到“水月镜花”上。她让铃铛儿铺纸研墨,凭记忆口述,让铃铛儿将昨夜脑海中闪过的意象仔细绘制下来:浩渺烟波,孤悬塔影,月光朦胧。画毕,虽笔触稚嫩,意境却有了几分。
“铃铛儿,你仔细想想,京城内外,可有与画中景致相似之地?尤其是…带有‘水月’、‘镜花’之类名号,或是传闻中常有奇异景象之处?”云澈提示道,“不必刻意打听,只回想平日听闻即可。”
铃铛儿蹙眉细思,半晌,迟疑道:“娘娘这一说,奴婢倒想起个地方…听说西山芙蓉淀,水面开阔,月夜下常有雾气,湖心有座废弃的观景塔,早年香火盛时,有‘淀月沉璧’的说法,景致似乎有些像…不过那地方荒废已久,路也不好走,寻常没人去的。”
芙蓉淀?废弃观景塔?云澈心中一动。荒废、人迹罕至,正是进行隐秘活动的理想场所!而且“淀月沉璧”的意境,与“水月镜花”颇有相通之处!
“还有别的吗?”她按捺住激动,继续问。
“再就是…玉泉山的‘镜影塔’,倒影闻名,不过那是皇家禁苑,守卫森严…还有通惠河畔有些私家园林,偶有以‘水月’为名的亭台,但都在城内,不似画中这般开阔…”
看来,西山芙蓉淀的可能性最大!云澈将这个名字牢牢记住。但这只是猜测,需要验证。如何验证?她无法离开北五所,星辰龟甲的感应又太过微弱模糊。
正思索间,殿外传来通传声:顾问行奉皇上口谕前来探视!
云澈心中一凛,康熙果然关注着这里!她立刻躺回榻上,拉高锦被,做出虚弱不堪的模样。
顾问行进殿,目光如鹰隼般扫过四周,最后落在云澈苍白的脸上(她刻意运功逼出几分虚弱气息)。“皇上听闻云主子昨夜受惊,特命奴才前来探望。主子凤体可还安好?”他语气恭敬,却带着不容错辨的审视。
“有劳皇上挂心,有劳公公跑这一趟。”云澈气息微弱地回答,“奴才只是…只是昨夜风声鹤唳,又忆起前番遭遇,心绪难宁…歇息片刻便好。”
顾问行点点头:“主子安心静养便是。皇上已下旨严查宫禁,必保主子周全。”他顿了顿,似不经意般提起,“说起来,主子通晓药理,不知对西域安神香料可有所涉猎?近日太后娘娘凤体违和,夜不能寐,太医署呈上的方子总不尽如人意。”
云澈心中电转。太后?孝庄?在这个当口突然问起西域香料?是巧合,还是……试探?亦或是孝庄那边,也在通过这种方式传递某种信息?
她谨慎答道:“回公公,奴才于香料所知浅薄。只记得先兄手札中曾提及,西域有种龙涎香,提纯后气息醇厚,有定惊安神之效,但极为稀有,用法也讲究,需与特定药材配伍,方能奏效,不可轻用。”她故意提及龙涎香这等名贵之物,且强调用法复杂,既显示见识,又避免显得过于精通,惹人猜疑。
顾问行仔细记下,又道:“主子见识不凡。若主子日后想起有何安神良方,或是对太后的病症有何见解,万望不吝赐教。”这话说得客气,却暗含命令。
“奴才遵命。”云澈恭顺应下。看来,康熙和孝庄那边,对她“通药理”这一点,确实存了利用之心。这既是压力,也未尝不是机会。
送走顾问行,云澈心情更加沉重。各方势力目光汇聚,她如同走在万丈深渊之上的钢丝,稍有不慎,便是粉身碎骨。
是夜,她再次尝试与星辰龟甲共鸣,集中意念于“芙蓉淀”之名与那幅烟波塔影图。这一次,龟甲中心的星辉似乎闪烁得略微清晰了一丝,那塔影的轮廓也仿佛真切了一分!虽然依旧模糊,但足以让她确信,方向没错!
就在她全心感应之际,一阵极其轻微、却富有节奏的叩窗声响起!不是风声,是人为的暗号!
云澈猛地惊醒,示意铃铛儿警惕。她悄然滑至窗边,星辉感知蔓延出去——窗外无人,但窗棂缝隙中,又塞入了一个小小的、用树叶包裹的硬物!
和上次的蜡丸不同!云澈心中狂跳,小心翼翼取回。打开树叶,里面是一枚古朴的、边缘有些磨损的铜钱,铜钱上穿了一根红丝线。铜钱本身并无特殊,但云澈的感知触碰到它时,却清晰地捕捉到一丝与那日纸条上同源、却更加淡薄的平和能量气息!而且,这丝气息正指向西北方向!
铜钱?红丝线?西北?这是什么意思?是信物?是新的指示?还是……警告?
云澈捏着这枚突如其来的铜钱,感受着其中微弱的能量指引,心中涌起滔天巨浪。这神秘势力再次主动接触了!这次留下的线索更加隐晦。西北方向……是暗示“芙蓉淀”在西边?还是另有他指?
她将铜钱紧紧攥在手心,冰凉的触感让她头脑异常清醒。这深宫之中,棋局早已布下,执子者,却不知凡几。她这颗棋子,若要破局,唯有……先活下去,然后,看清这盘棋!
“铃铛儿,”她低声吩咐,眼中闪过一丝决然,“明日,想办法弄一本《京师舆地志略》来,要旧版的。”
她需要更详细的地图,尤其是西山的。这枚铜钱和“芙蓉淀”,她必须查个水落石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