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刺骨的污水浸透了裤腿,腐臭的气味几乎令人窒息。云澈被铃铛儿死死拽着,在漆黑狭窄、迷宫般的巷弄中亡命狂奔。身后的追喊声和犬吠声如同跗骨之蛆,紧咬不放。肺叶如同火烧,脚踝的旧伤钻心地疼,但她不敢有丝毫停顿。
那个突然出现、以诡异陶瓷鬼面示人、出手相助又瞬间消失的神秘“癸”字号人物,如同一个冰冷的烙印,深深烙在她的脑海里。“癸水将至…璇玑当归…”那飘忽的话语,是警告?是提示?还是另一个更深陷阱的诱饵?
她无暇细思,求生的本能压倒了一切。
铃铛儿对南城的复杂地形熟悉得令人惊叹,七拐八绕,利用堆放的垃圾、破败的矮墙、甚至某户人家无意中留下的后门,一次次险之又险地甩开追兵。最终,她们一头扎进了一个散发着浓重铁锈和煤灰味的、废弃已久的铸铁所大院。
院子极大,堆满了废弃的铁料和炉渣,几间破败的瓦房如同沉默的巨兽骸骨,在夜色中矗立。铃铛儿拉着她,熟门熟路地钻入最深处一个半塌的砖窑内,挪开一堆伪装过的碎砖,露出一个向下延伸的、黑黝黝的洞口。
“下去!”铃铛儿急促道,率先滑入。
云澈毫不犹豫,紧随其后。洞内是一条狭窄的甬道,空气潮湿冰冷,却并无积水。走了约莫十余丈,前方出现一点微光,竟是一间小小的、用砖石垒砌的地下密室!角落里点着一盏昏暗的油灯,地上铺着干草,放着少许清水和干粮。
“暂时安全了。”铃铛儿喘着粗气,靠在冰冷的墙壁上,脸色在灯光下愈发苍白,肩头一处伤口渗出的血迹已染红了衣衫。
“你受伤了!”云澈惊道,连忙上前查看。
“小伤,死不了。”铃铛儿咬牙撕开肩头衣物,露出一道深可见骨的刀伤,自己取出金疮药洒上,用布条死死勒紧,动作熟练得令人心疼。“麻姑料到‘影’的疯狗会嗅到味儿,这地方是她早年备下的避难所之一,知道的人极少。”
云澈心中涌起一股复杂的情绪,有劫后余生的庆幸,更有对麻姑和铃铛儿这般刀口舔血生活的酸楚与感激。她默默取出自己备用的干净布条,帮铃铛儿重新包扎。
“谢谢…”铃铛儿低声道,语气缓和了些。
“该我谢你们才对。”云澈苦笑,“又一次…连累了你们。”
铃铛儿摇摇头:“麻姑说,你是‘变数’,是圣火重燃的希望。帮你,也是帮我们自己。”她顿了顿,看向云澈,“你之前给我的纸条…那几个人,我查过了。那老兵姓赵,曾是关宁铁骑的哨探,腿废了才退役,为人硬气,但穷困潦倒。那寡妇姓柳,手艺好,性子韧,为了病儿什么都肯做。那小子叫石头,机灵,饿怕了,有点偷摸手脚,但本质不坏。”
云澈眼睛微亮:“他们…可信吗?”
“乱世求活,谈何绝对可信?”铃铛儿嗤笑一声,“但只要有口饭吃,有条活路,多半不会自己找死。麻姑的意思,你若真想拉起竿子,这些人或可一用,但需恩威并施,握紧缰绳。”
云澈深吸一口气,重重地点了点头。机会来了!虽然微小,但这是她搭建自己力量的开始!
“我需要钱。”她直言不讳,“需要很多钱,安顿他们,购置东西,打通关节。”
铃铛儿从怀里摸出一个小布包,扔给云澈:“喏,麻姑给你的。不多,二十两,是她老人家攒下的棺材本,让你先应应急。”
云澈接过那沉甸甸的、带着体温的银两,鼻尖一酸。这不仅是钱,更是沉甸甸的信任和期望。
“告诉麻姑,这钱,我必十倍百倍还她!”她斩钉截铁道。
接下来的几天,云澈和铃铛儿藏身于这阴暗潮湿的铸铁所密室。云澈一边照顾铃铛儿的伤势,一边疯狂思考着她的“生财之道”。
舅舅手稿中的香露配方是条路,但制作缓慢,销售渠道单一且风险高。她需要更快的、更隐蔽的来钱路子。
她回想起之前逃亡时,在骡马市、破烂市听到的零星碎语——关于私盐、关于漕帮夹带、关于关外皮货药材的黑市交易…这些行当利润巨大,但都掌握在已有的地头蛇手中,她根本插不进手。
直到她无意中听到铃铛儿抱怨伤口疼,嘟囔着“要是有点辽东的老山参须子就好了,比金疮药好用…”
人参?药材?云澈脑中猛地划过一道闪电!
京城药材行当水极深,各大药号垄断,但有一种东西,却是权贵私下极度渴求、利润极高、且交易极其隐秘的——海外番邦及西域特有的珍稀药材和香料!这些东西往往通过非官方渠道流入,数量稀少,有价无市!而舅舅的手稿中,恰好记载了不少西域奇药的特性和简易鉴别、炮制之法!
或许…可以从中做文章?做一个“识货”的中间人,低买高卖,抽取巨额佣金?
她将这个想法告诉了铃铛儿。铃铛儿眼睛一亮:“这路子倒刁!南城鬼市偶尔会有这种来路不明的‘海货’出现,但真假难辨,坑蒙拐骗极多。你若真能辨认真伪,倒真可能捞着大鱼!我知道明晚鬼市就有一场‘暗拍’,听说有几件压箱底的稀奇玩意儿!”
机会!云澈心中激动,但立刻冷静下来:“我需要本钱,更需要一个不会引人注意的身份。”
铃铛儿想了想:“本钱麻姑给了二十两,我再想法子凑五两。身份…你可以扮作某个破落世家懂行的老仆,替主人相看货物。我陪你一起去,有个照应。”
计划敲定。铃铛儿强撑着伤势,外出打听消息并筹措银两。云澈则反复回忆手稿中关于西域药材香料的记载,强化记忆。
次日夜晚,子时末刻。南城一处早已废弃的城隍庙地下,鬼市悄然开张。昏黄的灯笼摇曳,人影绰绰,交易无声,空气中弥漫着诡异和贪婪的气息。
云澈扮作一个弯腰驼背、嗓音沙哑的老仆,脸上做了简单的易容。铃铛儿则扮作她的哑巴侄孙,警惕地跟在身后。两人在拥挤、沉默的人流中缓慢移动,目光扫过一个个地摊上那些见不得光的货物:盗墓的冥器、来历不明的古玩、禁书、甚至人口…
终于,在一个角落里,她们看到了目标。一个面色蜡黄、眼神闪烁的汉子,面前铺着一块脏布,上面随意放着几样东西:一截干枯扭曲的藤木、几块颜色怪异的矿石、一小包散发着奇异辛香的种子、以及…一株用破布包裹、蔫头耷脑、却根须虬结、隐隐透着一股特异清香的暗紫色植物!
云澈的心脏猛地一跳!那株植物…手稿中有记载!名为“幽陀罗”,西域极罕见的迷幻圣药“彼岸香”的主料之一,更是某些隐秘方术不可或缺的引子!其价值,对于识货之人,远超等重黄金!
那汉子显然不识货,将其与一堆破烂摆在一起。
云澈强压激动,不动声色地蹲下,沙哑着嗓子,先用二十五两银子中大部分,快速买下了那包奇异种子(也是一种稀有香料原料,但价值远不如幽陀罗),故意显得很识货又急切。然后,才“随意”地指了指那株幽陀罗,用嫌弃的语气道:“这破烂玩意儿搭给我吧,拿回去喂兔子。”
那汉子见大钱已赚,哪在乎这“搭头”,不耐烦地挥挥手。
交易完成!云澈手心全是汗,小心翼翼地将幽陀罗藏入怀中,如同怀揣着一座金山!
离开鬼市,回到密室。云澈取出幽陀罗,激动得手指微微颤抖。铃铛儿也瞪大了眼睛:“这…真值钱?”
“有价无市!”云澈深吸一口气,“但我们需要找到一个绝对安全、且出得起价的买家。”
她想到了一个人选——通过柳寡妇(那寡妇)的缝补活计,她曾间接了解到,一位喜好炼丹修道的宗室闲散郡王,常年暗中重金求购各种奇珍异材。此人胆小怕事,但极好面子,且渠道隐秘。
数日后,通过柳寡妇极其谨慎的牵线搭桥(云澈许诺事后重酬),在一处极隐秘的茶楼雅间,云澈再次易容,以“海外归来老仆”的身份,见到了那位郡王府的管家。
她没有直接拿出幽陀罗,而是先展示了少许那奇异种子的粉末,并精准说出了其几种偏门效用,震住了对方。然后,才“不经意”地透露,主人手中还有一株更罕见的“紫纹龙息草”(她编的名字),但索价极高。
那管家将信将疑,回去禀报。次日,郡王竟然亲自派心腹前来,验货后,被幽陀罗的特异香气和云澈一番“西域秘闻”侃得晕头转向,最终以三百两黄金的天价,欣喜若狂地将其买走!
第一桶金!如此巨款!云澈和铃铛儿几乎不敢相信!
有了钱,一切立刻变得不同。
云澈让铃铛儿出面,用部分金钱,迅速安顿了赵老兵、柳寡妇和石头少年。给赵老兵治腿买药,租了干净小院;请柳寡妇专门为她缝制特殊衣物和包装,并照顾其病儿;让石头少年吃饱穿暖,负责跑腿和警戒。恩惠落下,忠诚的雏形开始凝聚。
她又通过赵老兵的老关系,暗中联系上两个因伤退役、生活困顿、却身手不俗的老行伍,以重金聘为护卫,负责密室外的暗哨和消息打探。
她还让石头少年混迹市井,有意收集各种零碎信息,尤其是关于西域商队、古怪传闻、以及各家府邸隐秘需求的消息。
一个以她为核心,虽然微小却五脏俱全的、隐秘的网状结构,开始悄然编织。
资金再次充裕后,云澈没有停下。她再次潜入鬼市,凭借手稿知识和敏锐观察,又以极低价格淘到一小块蕴含特殊能量的“月亮石”和几瓶失效多年、却被她认出是前朝宫廷御用“玉髓粉”基料的白色粉末。经她巧手处理,转手又获利近五百两。
她的“识货”之名,开始在南城极小的黑市圈子里悄然流传,有人称她为“毒眼老仆”。
然而,巨大的利润也伴随着巨大的风险。
这日,石头少年气喘吁吁地跑回密室报告:“云…云先生(对外化名),不好了!鬼市上有人在打听‘毒眼老仆’!是…是‘四海帮’的人!看起来来者不善!”
四海帮?南城最大的地头蛇之一,掌控着诸多见不得光的生意!他们盯上自己了!
云澈心中一惊,知道快速敛财已引起恶狼觊觎。
“告诉赵叔和两位护卫大哥,加强戒备,近期停止一切行动。”她冷静下令。
然而,傍晚时分,外出打探消息的一名退役老行伍迟迟未归。直到深夜,他才浑身是血、踉跄地撞开密室暗门,留下最后一句话:“…四海帮…设套…强夺…货物…逼问…身份…”便气绝身亡!
血腥的獠牙,终于露了出来!
云澈看着同伴的尸体,脸色苍白,拳头死死攥紧。愤怒和恐惧交织。
铃铛儿咬牙道:“四海帮势力太大,我们硬拼不过,必须暂避锋芒!”
就在这时,柳寡妇匆匆送来一份她为某位吏部官员家眷缝衣时,偶然听到的闲谈——那位官员酒后失言,抱怨近日京城严查西域香料药材走私,尤其是涉及“幽陀罗”、“月亮石”等物,据说是宫里头的意思,查得几家大药号灰头土脸…
宫里头的意思?康熙?还是…“影”组织借机清查?云澈背后瞬间冒出冷汗。四海帮的逼迫和官面的严查同时到来!这绝不是巧合!
她的生财之道,触碰到了某个巨大的马蜂窝!
“不能再待在这里了!”云澈果断道,“四海帮和官府都可能顺藤摸瓜!我们必须立刻转移!”
她迅速下令,让铃铛儿带领赵老兵、柳寡妇、石头等人,携带大部分资金和重要物品,立刻分散撤离,前往麻姑提供的另一个备用据点——京郊一处早已荒废的前朝皇庄。那里更偏僻,更安全。
而她自己,则决定暂时留下,处理掉密室中不便携带的制药痕迹,并…她要冒险去见一个人——那位宗室郡王府的管家!四海帮或许不敢轻易动郡王府的人,她需要借此打探一下官面风声的虚实,并尝试借一层虎皮暂保平安!
这是一步险棋,但值得一试!
夜色深沉,她再次易容,悄无声息地离开铸铁所,向着郡王府别院的方向潜行。
然而,当她刚接近别院所在的那条清静街道时,却发现别院门前竟灯火通明,停着数辆华丽的马车,还有不少穿着体面的仆役等候。似乎府内正在举办夜宴?
她心中一动,躲在对街阴影中观察。只见一位客人下车入府,其随从与郡王府管家熟络地打招呼:“…刘管家辛苦,王爷今日宴请南怀仁大人,可是为了钦天监新编历书之事?…”
南怀仁?!那个接替汤若望的西洋传教士?钦天监?!
云澈的心脏猛地一跳!汤若望!《崇祯历书》未刊稿!璇玑使者!
一个疯狂的念头瞬间击中了她!
或许…不用冒险接触管家!宴席之上,人多眼杂,正是探听消息的绝佳时机!甚至…可能有机会接触到南怀仁本人?!
她目光扫过郡王府高耸的围墙,眼中闪过一丝决绝的厉色。
潜入王府夜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