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红色的指针在云澈掌心剧烈颤抖,固执地指向西北方向,如同被无形之力牵引的嗜血活物。那枚写着“子初”与“水滴”的纸条,更像是一道冰冷的催命符,而非邀请函。
漱芳斋!一座废弃多年的前朝戏楼,位于慈宁宫西北,偏僻荒凉,传闻夜半常有异响,宫人避之不及。“癸”字号竟约她在子时初刻前往此地?!用意何在?是终于要揭开面纱?还是…布下了真正的绝杀之局?
巨大的危险感如同冰冷的潮水淹没了云澈。但她已无路可退。从她踏入慈宁宫的那一刻起,不,从她接过那枚玄铁令牌起,她就已深陷这滔天漩涡之中。退缩,唯有死路一条;前进,或可搏出一线生机!
她眼中闪过一丝破釜沉舟的厉色。去!必须去!但要做好万全准备,将计就计,反客为主!
她迅速行动。首先,她需要一件东西——那把她凭记忆绘下的、贺嬷嬷身上的奇特钥匙的仿制品!她无法完美复制,但可以制作一个形状、颜色相近的替代品,以备不时之需!她取出藏匿的银块和工具(她早已暗中收集),凭借记忆和巧手,连夜赶工,打磨出一把粗糙却形似的青铜色“钥匙”,虽无实际用处,但黑暗中足以以假乱真。
其次,她需要制造一个“合理”的离宫借口。她唤来那名曾为她送信的小太监,低声吩咐:“明日亥时三刻,你悄悄去一趟漱芳斋附近,不必靠近,只需在西北角墙根下,点燃这炷香。”她递过一炷特制的、燃烧缓慢且会释放淡淡青烟的安神香。“若见异状或闻异响,立刻回来报我,但绝不可让人发现!” 这是她的预警和后手,若漱芳斋是陷阱,这炷香或能制造混乱,或能让她提前察觉。
小太监紧张地领命而去。
子时初刻将至。云澈换上一身利落的深色衣袍,将淬毒银簪、迷香粉、冰蚕丝、仿制钥匙以及那枚颤抖的暗红指南针贴身藏好。她深吸一口气,如同暗夜中的幽灵,悄无声息地溜出永和宫,借着建筑物的阴影,向着西北方向疾行。
越靠近漱芳斋,周遭越发死寂荒凉。残破的宫墙,疯长的枯草,在凄冷的月光下投下幢幢鬼影。寒风吹过空荡的殿宇,发出呜咽般的怪响。那枚暗红指南针在她怀中震颤得愈发剧烈,指针死死锁定着前方那座如同巨兽骸骨般匍匐在黑暗中的废弃戏楼。
漱芳斋宫门半塌,院内积满厚厚的落叶和灰尘。云澈屏住呼吸,藏身于一截断裂的石柱之后,锐利的目光仔细扫视着每一个角落。没有灯光,没有人影,只有令人窒息的寂静。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子时初刻已到,四下依旧毫无动静。
难道…是戏弄?或是她来早了?
就在她心生疑虑之际,怀中的指南针猛地发出一阵极其急促的震颤,那暗红色的指针竟疯狂地旋转起来,最后猛地定格,指向了…漱芳斋戏台的方向!
几乎同时,戏台深处,那被厚重幔帐和黑暗笼罩的后台区域,传来一声极其轻微、却清晰无比的——机括转动的“咔哒”声!
云澈的心脏瞬间提到了嗓子眼!那里有人!或者…有机关启动!
她毫不犹豫,立刻向着戏台方向潜行而去。她的脚步极轻,如同狸猫,每一步都踩在实地上,避免发出任何声响。
越靠近戏台,空气中那股陈腐灰尘的气味中,渐渐混入了一丝极淡的、却让她毛骨悚然的熟悉气味——那冰冷锈蚀的金属味,混合着一种极其幽深的地底潮气!与她在慈宁宫贺嬷嬷身上闻到的一模一样!
这里果然与慈宁宫地下的秘密有关!
她小心翼翼地拨开层层蛛网和破烂的幔帐,潜入戏台后台。后台更加昏暗,堆满了废弃的戏箱、道具和布景,如同一个巨大的、沉寂的坟墓。
那“咔哒”声消失了。四下寂静无声。
云澈握紧银簪,全身肌肉紧绷,警惕地搜索着。她的目光忽然被地面吸引——在满是灰尘的地面上,有一道极其细微的、刚刚被什么东西拖拽过的新鲜痕迹!痕迹通向后台最深处一个巨大的、倒扣着的旧戏箱之后!
她悄无声息地靠近戏箱,屏息凝神,侧耳倾听。
戏箱之后,传来极其微弱、却断断续续的…滴水声!滴答…滴答…在这死寂的环境中,显得格外诡异。
还有…一种极其压抑的、仿佛被堵住嘴的…呜咽声!
云澈的瞳孔骤然收缩!里面有人!
她不再犹豫,猛地闪身而出,手中的迷香粉随时准备撒出!
然而,戏箱后的景象却让她瞬间僵在原地,倒吸一口凉气!
只见戏箱后的角落里,根本没有什么“癸”字号的人,只有一个被五花大绑、堵住嘴巴、浑身湿透、瑟瑟发抖的人——赫然是那个在慈宁宫给她引路、怂恿她去后院赏梅的小宫女!
小宫女看到她,眼中爆发出极度惊恐和哀求的泪光,拼命挣扎呜咽。
而在小宫女身旁的地面上,插着一支小小的、正在缓慢滴水的…琉璃瓶!瓶中的无色液体正一滴滴落在小宫女湿透的衣服上,散发出那股熟悉的、令人心悸的酸味——是“癸水”!
陷阱!赤裸裸的陷阱!有人绑架了小宫女,用她做饵,并用缓慢滴落的“癸水”作为倒计时!一旦“癸水”积累到一定程度,与小宫女身上可能被提前涂抹的“赤髓”接触…
云澈的头皮瞬间炸开!她猛地扑上前,一把拔掉那支琉璃瓶,远远扔开!然后迅速掏出匕首,割断小宫女身上的绳索,扯出她口中的布团。
“娘娘!救…”小宫女吓得魂飞魄散,刚能说话便哭喊起来。
“闭嘴!”云澈厉声低喝,一把捂住她的嘴,眼神凌厉地扫视四周,“想活命就别出声!告诉我,谁绑的你?!”
小宫女吓得浑身发抖,泪流满面,拼命摇头:“奴…奴婢不知…在房里睡着…突然被人打晕…醒来就在这里…呜呜…”
云澈的心沉到谷底。对方行事缜密狠毒,绝不会留下线索。
必须立刻离开!这里一刻也不能多待!
她拉起小宫女,正准备原路退出,怀中的暗红指南针却再次疯狂震颤起来!指针如同发疯般乱转,最后竟笔直地指向她们脚下的地面!
与此同时,脚下那布满灰尘的地板之下,猛地传来一阵沉闷的、令人牙酸的金属摩擦声!仿佛有什么巨大的机关正在地底深处被启动!
云澈的脸色瞬间惨白!地下有东西!这才是真正的杀招!
“快走!”她拉着吓软的小宫女,拼命向戏台外冲去!
就在她们即将冲出后台的刹那——
“轰隆隆!!!”
一声沉闷巨响从地底传来!整个漱芳斋猛地剧烈摇晃起来!戏台中央的地板轰然塌陷下去一大块,露出一个黑黝黝的、深不见底的洞口!一股浓烈的、混合着铁锈和腐朽气息的冷风从洞中呼啸而出!
紧接着,更让云澈肝胆俱裂的事情发生了——那塌陷的洞口边缘,泥土和碎木簌簌落下,竟隐隐露出了一节锈迹斑斑的、巨大的金属管道!管道的走向…赫然是朝着东南方向——慈宁宫的位置!
图纸是真的!慈宁宫地下果然有通往他处的暗道!而这漱芳斋,竟是其中一个出口或检修口?!
巨大的震惊还未过去,那洞口中竟传来了杂乱的脚步声和惊呼声!有人从下面跑上来?!
云澈想也不想,立刻将小宫女推向一根柱子后藏好,自己则闪身躲入一堆破烂布景之后,屏住呼吸,心脏狂跳!
只见数道黑影狼狈不堪地从那塌陷的洞口中爬了出来,个个灰头土脸,衣衫被刮破,似乎在地道中遭遇了突如其来的变故。他们惊魂未定,低声咒骂着:
“妈的!怎么回事?!地龙翻身了?!”
“不像!像是哪里的机关塌了!”
“快走!此地不宜久留!惊动了人就完了!”
“那‘货’怎么办?还送不送?”
“送个屁!先撤!禀报上峰再说!”
几人迅速检查四周,似乎未发现云澈二人,匆忙朝着漱芳斋外疾奔而去,很快消失在夜色中。
云澈死死盯着他们消失的方向,全身冰冷。这些人…是从慈宁宫方向过来的?!他们在地道里运送“货”?什么“货”?是“赤髓”和“幽冥泉”?!因为地道意外坍塌,才被迫从这里逃出?!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阴差阳错地让她撞破了对方的秘密通道和行动!
机会!千载难逢的机会!
她强压激动,等到外面彻底没了动静,立刻拉出吓瘫的小宫女:“想活命,今晚看到的听到的,一个字也不许说出去!否则,你我都要死无葬身之地!明白吗?!”
小宫女拼命点头,眼泪直流。
“现在,立刻回慈宁宫,假装什么都没发生,回去睡觉!快!”云澈厉声道。
小宫女连滚爬爬地跑了。
云澈则迅速回到那塌陷的洞口边缘。洞口不大,黑黝黝的深不见底,那股冰冷腐朽的气息更浓了。她捡起一块石头扔下去,良久才传来一声微弱的回响,极深!
她不敢久留,更不敢下去探查。但她必须留下标记,证明她来过,并发现了这里!
她目光扫过地面,看到那支被扔开的琉璃瓶,“癸水”已流尽。她小心翼翼地用布包好瓶口(避免留下指纹),将其揣入怀中。这是物证!
然后,她取下头上的一枚最普通的银簪,用尽全力,在洞口边缘一块裸露的、较为松动的石砖上,刻下了一个极其细微的、只有她自己才懂的标记——一个云纹环绕的“澈”字暗记!
做完这一切,她毫不犹豫,立刻转身,以最快的速度逃离了漱芳斋。
回到永和宫,天色已微亮。她换下衣物,处理好痕迹,心脏依旧狂跳不止。今晚的遭遇太过惊心动魄,信息量巨大!漱芳斋密道、神秘运“货”人、慈宁宫下的秘密…这一切都证实了“癸”字号图纸的可怕真实性!
“癸”字号引她去,是为了让她撞破这个?他们是友?还是…借刀杀人,让她成为被灭口的目击者?
她正心乱如麻,昨日派去点香的小太监竟急匆匆赶来回报,脸色惊惶:“娘娘!奴才昨夜按吩咐去了漱芳斋西北角,刚点香不久,就听到园子里传来好大的动静,像是地塌了!奴才没敢多看,赶紧跑回来了!”
云澈心中了然,安抚了他几句,命他绝不可外传。
她知道,漱芳斋的动静绝不可能完全瞒住。很快,消息就会传到该听到的人耳中。
果然,午后,顾问行便面色凝重地到来,并未提及漱芳斋,却传达了一道更令人心惊的旨意:“皇上口谕:云嫔侍疾辛苦,朕心甚慰。然太皇太后需绝对静养,即日起,慈宁宫侍疾之事交由他人。另,朕闻宫中多有废弃殿宇,年久失修,恐生隐患。特命云嫔协理内务府,即刻清查宫中所有废弃宫苑、库房、戏楼、水井等,登记造册,评估修缮,以防不测。钦此。”
撤了她慈宁宫侍疾之职!却让她去清查所有废弃宫苑,包括戏楼(漱芳斋)!
云澈瞬间明白了康熙的用意!他果然知道了漱芳斋的变故!他撤她出慈宁宫,是保护?还是隔离?他让她去清查废弃宫苑,是让她去善后抹平痕迹?还是…借她之手,去发现更多“隐患”?!
帝心似海,难测其深!
“奴才领旨。”云澈压下心惊,恭敬应下。
接下这烫手山芋,云澈深知危机四伏。她立刻雷厉风行地行动起来,以“奉旨清查”为名,带着内务府工匠和粘杆处侍卫(名为协助,实为监视),浩浩荡荡地开始巡查各处废弃宫苑。
她故意将漱芳斋排在后面,先查了几处无关紧要的地方,麻痹视线。
三日后,队伍终于来到漱芳斋。云澈的心提了起来。
踏入荒废的院落,她的目光第一时间扫向戏台方向——只见那塌陷的洞口已然被用新的砖石和泥土匆匆填平夯实,表面还撒上了旧灰,做得极其隐蔽,若非她早知道,绝难发现!
对方动作好快!已经掩盖了现场!
粘杆处侍卫和工匠们四处查看,并未发现异常。
云澈心中冷笑,面上却不动声色,指挥工匠测量记录,仿佛公事公办。
然而,当她“无意中”走到那被填平的洞口位置时,脚下似乎踩到了一块松动的砖石。她“哎呀”一声,看似不小心踉跄了一下,弯腰拂去鞋上灰尘时,指尖极其快速地在那些新砖的缝隙中一抠——
一小块沾着黑色粘稠油污的、非宫中所用的粗麻布碎片,被她悄然捏入掌心!
这是那晚那些黑衣人身上刮下来的?!他们匆忙掩盖,留下了痕迹!
她强压激动,不动声色地收好布片。
清查完毕,一无所获。队伍离开漱芳斋。
云澈知道,她必须将这证据送出去,送到一个能看懂、并能以此施压的人手中!
她想到了裕亲王福全!他是宗室亲王,有能力调查宫外之事!
她再次故技重施,在一幅临摹的书法废稿背面,用极细的笔触写下了几个字:“粗麻油污,查京畿车马行、铁匠铺。” 并将那布片小心粘附于纸背。
然后,她再次以请教书法为名,派人将字稿送往裕亲王府。
这一次,回馈来得极快。当晚,那名小太监带回了一本新的字帖,并低声回禀:“王爷看了娘娘的字,说…说‘京西驼铃巷,第三家’,便再无他话。”
京西驼铃巷,第三家!裕亲王给了她一个地址!
云澈心中狂跳!裕亲王明白了!他在提示她,那布片可能与那个地址有关!
那里是什么地方?是黑衣人的据点?还是制造“癸水”、“赤髓”的工坊?!
她必须查清这个地方!但如何查?她根本无法出宫!
就在她焦急万分之际,苏麻喇姑突然到来,带来了一个意想不到的消息:“娘娘,皇上念您清查宫苑辛劳,特恩准您明日前往京西大觉寺进香祈福,半日即回,以示恩典。”
京西大觉寺!京西!驼铃巷就在京西!
云澈的心脏猛地一跳!康熙的恩典?!这绝不是巧合!是康熙察觉到了什么,故意给她出宫的机会?让她去碰那条线?他到底想做什么?!
“奴才…谢皇上隆恩!”云澈压下惊涛骇浪,躬身领旨。
苏麻喇姑深深看了她一眼,补充道:“侍卫‘影’,会沿途‘护卫’娘娘周全。”
“影”卫同行!监视!
云澈的后背瞬间沁出冷汗。康熙果然什么都知道!这是一场赤裸裸的、刀尖上的试探!
她抬起头,迎向苏麻喇姑的目光,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受宠若惊的笑容:“有劳嬷嬷费心。有影侍卫护卫,奴才定然无恙。”
她知道,明日的大觉寺之行,将是另一场生死考验。
而就在苏麻喇姑离开后,云澈检查那本新字帖时发现,在某一页的夹缝中,被人用针尖极其细微地刺出了三个小字:
“…恐有…”
字迹到此戛然而止,仿佛书写者遇到了极大的惊恐或阻碍,未能写完。
裕亲王在警告她!大觉寺之行,“恐有”…不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