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枚突如其来的纸团,如同无声的惊雷,在云澈已然波澜万丈的心湖中,再次炸开滔天巨浪。
“信已送至,静待佳音。慎之。”
短短九个字,却蕴含着令人毛骨悚然的信息量!
信?什么信?送至哪里?谁送的信?!这神秘的第三方,不仅知道她昨夜的冒险跟踪,甚至可能全程目睹,并且…在她行动之后,迅速做出了某种应对?!
这皇宫,到底还藏着多少双看不见的眼睛?!她自以为隐秘的行动,原来早已暴露在未知的视线之下!这种被彻底窥视、却对对方一无所知的感觉,比直面刀剑更让人恐惧!
寒意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间缠绕住她的心脏。她死死攥紧纸团,指尖因用力而发白。是敌?是友?这“佳音”是希望,还是另一个更深的陷阱?
她迅速将纸团就着烛火烧毁,灰烬碾碎,不留丝毫痕迹。大脑在极致的压力下疯狂运转。
无论这第三方是何种目的,眼下,她必须抓住已知的线索,主动出击,绝不能坐以待毙!
春熙!那个太监侍卫!西域秘教!“忘忧香”!
这些碎片必须拼凑起来,形成足以破局的利器!
如何利用?直接向康熙揭发?风险太大。她无法解释消息来源,更无法指证那个太监侍卫的身份,打草惊蛇,反而可能引来灭口之祸。
必须找到一个更巧妙、更能借力打力的方式。
她的目光再次投向窗外。天光微亮,新的一天已经开始。沈文康的“九炙回阳”已然结束,她失去了那个宝贵的私密空间。春熙很快就会像往常一样出现,继续她那无微不至的“伺候”和暗中的监视。
必须在她身上打开突破口!
云澈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她躺回床上,闭上眼睛,开始仔细复盘昨日“中招”后的每一个细节,模拟着被药物影响后可能出现的残留症状和精神状态——轻微的头痛、偶发的恍惚、对特定话题(如香料、札记)的异常关注和记忆混乱…
当春熙端着温水进来伺候她梳洗时,云澈恰到好处地表现出一种疲惫和略显迟钝的状态,揉着额角,声音带着一丝沙哑:“昨夜…似乎睡得并不安稳,头有些昏沉…”
春熙的动作几不可察地微微一顿,眼中迅速闪过一丝了然和窃喜,但很快被担忧取代:“小主许是昨日行炙耗费了心神,奴婢为您按按头可好?”
“有劳了。”云澈闭上眼,任由春熙冰凉的手指按上她的太阳穴。
按摩的过程中,云澈状似无意地喃喃低语:“…好像…做了个很奇怪的梦…梦里有很多…绿色的…会发光的东西…还有一种…很特别的香味…”
她能感觉到,春熙的手指瞬间僵硬了一下,呼吸也微微一滞。
“小主怕是日有所思…”春熙的声音努力保持平稳。
“或许吧…”云澈适时地停止了这个话题,转而问道:“今日…沈太医还会来请脉吗?”
“回小主,沈太医嘱咐,炙后需静养三日,三日后他再来为您调整方子。”
三日…时间紧迫。
用过早膳,云澈以“头昏欲歇”为由,打发春熙去外间守着,自己则靠在窗边软榻上,看似闭目养神,实则大脑飞速运转。
那个第三方…“信已送至”…会将信送至何处?佟家?还是…直接送至康熙手中?如果是后者…内容会是什么?揭露春熙和那太监侍卫?风险太大,容易将她置于更危险的境地。最有可能的是…送至佟家!由佟家权衡后,再决定如何向皇帝进言!
如果是这样,她必须做好准备,配合可能来自家族的下一步行动!
但家族会如何行动?如何在不暴露她的情况下,将线索巧妙地递到康熙面前?
就在她苦思冥想之际,殿外忽然传来一阵轻微的喧哗,似乎是有客到访。
春熙的声音从外间传来:“小主,永和宫主位安嫔娘娘听闻您身体不适,特来探望。”
安嫔?李氏?她与云澈素无深交,且位份不高,平日里谨小慎微,怎会突然主动来访?是得了康熙或苏麻喇姑的暗示?还是…另有所图?
云澈心中警醒,立刻起身整理仪容:“快请。”
殿门开启,安嫔李氏带着一名贴身宫女走了进来。她容貌清秀,衣着素雅,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关切笑容:“妹妹身子可好些了?听闻沈太医用了古法为妹妹调理,姐姐特来看看。”
“劳烦姐姐挂心,已好多了。”云澈起身相迎,心中快速判断着对方的来意。
两人寒暄落座,春熙奉上茶点后,便垂手侍立一旁,低眉顺眼,却时刻留意着两人的对话。
安嫔的话题始终围绕着调养身体、宫中趣闻打转,看似寻常的探望。然而,在闲聊的间隙,当春熙转身去添茶水时,安嫔的手指似乎极其无意地在茶几上轻轻敲击了几下——三长两短!
云澈的心脏猛地一跳!这是佟家与宫内一些旧人联络时曾用过的极隐秘的暗号!
安嫔…竟是佟家布下的暗棋?!她今日前来,是奉命传递消息?!
云澈强压激动,面上不动声色,端起茶盏抿了一口,借着衣袖的遮掩,手指极其轻微地在膝上回应了两短一长。
安嫔的眼神几不可察地微微一闪,笑容依旧温和,话锋却悄然一转:“说起来,昨日我宫里一个小太监去内务府领份例,回来路上倒是撞见一桩稀奇事。”
云澈立刻露出好奇的神色:“哦?什么稀奇事?”
春熙添茶回来,安静地站在一旁。
安嫔状似随意地说道:“说是在西六宫那边的夹道里,瞧见两个脸生的太监拉拉扯扯,似乎为了一个…一个绣着奇怪蝎子图案的旧香囊争执不休,其中一个失手将香囊掉进了排水沟里,慌慌张张地跑了。你说好笑不好笑?宫里怎会有那种邪门的图案?”
蝎子图案!香囊!西六宫夹道!
云澈的瞳孔骤然收缩!安嫔这是在传递信息!佟家收到了“信”,并且迅速查到了线索!那个太监侍卫的活动范围?或者…那香囊本身就是某种信物或证据?!他们故意用这种方式,借安嫔之口,将线索“无意间”透露给她,同时也是…说给可能正在监视的春熙听!
这是一石二鸟之计!既向她通传了信息,又可能借此刺激春熙和她背后的人!
果然,云澈敏锐地注意到,身旁的春熙在听到“蝎子图案”和“香囊”时,身体极其轻微地颤抖了一下,虽然立刻恢复如常,但那瞬间的僵硬和呼吸的变化,未能逃过云澈的眼睛!
安嫔仿佛毫无察觉,又闲话了几句,便起身告辞:“妹妹好生歇着,姐姐就不多打扰了。”
云澈将她送至殿门口,心中已然波涛汹涌。
送走安嫔,殿内重归寂静。春熙低着头,动作似乎比平时更加沉默和…紧绷。
云澈知道,鱼饵已经撒下,现在要做的,就是等待鱼儿躁动不安,自己露出破绽!
她故意在午后显得更加“心神不宁”,时而对着窗外发呆,时而喃喃自语“绿色的光…”、“奇怪的香味…”,甚至“无意中”打翻了一个茶杯,显得烦躁易怒。
春熙伺候得更加小心翼翼,但眼神中的焦虑和探究却越来越难以掩饰。
傍晚时分,转机终于出现。
春熙在为云澈铺床时,似乎终于下定了决心,状似无意地低声道:“小主今日似乎心绪不宁…可是还在想安嫔娘娘说的那稀奇事?奴婢倒是听说,西六宫那边靠近浣衣局,有些低等杂役私下里会弄些不入流的东西,许是哪个不懂事的偷带进来的玩意儿…小主不必放在心上,没得污了耳朵。”
她在试探!也在安抚!她想淡化那件事的影响!
云澈心中冷笑,面上却露出被说中心事的恍然和一丝后怕:“原是如此…本宫就说,宫里怎会有那般邪物…真是自己吓自己了…”她适时地表现出放松,却又在春熙转身时,极轻地、仿佛梦呓般嘟囔了一句:“…幸好…不是‘地狱的眼睛’…”
“地狱的眼睛”五个字如同冰锥,瞬间刺中了春熙的后背!她的脚步猛地一顿,虽然极力控制,但肩膀瞬间的紧绷却暴露无遗!她没有回头,几乎是逃也似地加快脚步走出了内室。
成了!她彻底慌了!云澈几乎能听到她心脏狂跳的声音!
这一夜,云澈睡得“格外安稳”,而殿外守夜的春熙,却辗转反侧,显然心乱如麻。
次日清晨,春熙眼下带着淡淡的青黑,伺候云澈梳洗时,动作比平日略显急躁,眼神闪烁,似乎在寻找着什么机会。
云澈知道,她快要按捺不住了!她需要向外传递消息,需要请示,需要确认那“蝎子香囊”的泄露是否带来了危险!
早膳后,云澈故意以“屋内憋闷”为由,要求到永和宫后苑的小花园里散散步,透透气。
春熙自然紧随其后。
小花园里积雪未融,草木凋零,并无甚景致,只有几个粗使太监在远处清扫道路。
云澈缓步走着,看似随意,实则全身感官都提升到了极致,留意着春熙的一举一动。
果然,在走到一处假山背后,视线暂时被阻挡的刹那,春熙的脚步微微放缓,目光飞快地扫过假山石缝中的某个特定位置——那里似乎空空如也。
她的眼中瞬间闪过一丝难以掩饰的失望和焦虑。
云澈心中了然——这里是她与上线联络的投放点!她在等待指令,但上线没有留下任何信息!这种失联,在这种敏感时刻,足以让她方寸大乱!
云澈不动声色,继续散步,仿佛什么都没发现。
回到殿中,春熙的情绪明显更加焦躁,做事甚至有些心不在焉。
午后,苏麻喇姑突然到访,带来了康熙的赏赐——几匹上好的妆花缎和一支人参。
“皇上念贵人身子未愈,特赏下这些给贵人添些喜庆,补补元气。”苏麻喇姑语气平淡,目光却若有深意地扫过云澈和一旁恭敬垂立的春熙。
“奴才谢皇上恩典!”云澈连忙谢恩,心中却是一动。康熙在此刻赏赐,是单纯的关怀,还是…某种信号?苏麻喇姑亲自前来,难道…
苏麻喇姑并未久留,交代几句便离开了。然而,在她转身之际,她的袖角似乎极其轻微地拂过了云澈身旁的多宝格,格子上一个不起眼的、摆放着干花的小瓷瓶微微晃动了一下。
云澈的心猛地一跳!她立刻意识到,苏麻喇姑可能也在配合佟家的行动,在进行某种…暗示?!
待苏麻喇姑走后,云澈状似欣赏赏赐的缎子,踱步到多宝格前,目光落在那小瓷瓶上。瓶中的干花似乎被人动过,几朵紫色的干菊被拨到了最上面。
紫色…在佟家的暗码中,有时代表“危险”或“警惕”。
苏麻喇姑在警告她?警告她春熙的危险?还是警告她计划可能暴露?
云澈的心弦瞬间绷紧!计划必须提前了!
她看了一眼焦躁不安的春熙,心中迅速做出了决断。
傍晚,云澈提前吩咐春熙:“本宫今日甚是疲惫,想早些安歇。无需守夜,你自去外间歇着吧。”
春熙似乎求之不得,立刻应下:“嗻。”
夜深人静,云澈躺在床榻上,屏息凝神,仔细聆听着外间的动静。
果然,子时过后不久,外间传来了极其轻微的窸窣声!紧接着,是窗棂被轻轻推开又合上的微响!
春熙忍不住了!她冒险深夜外出,要去主动联系上线!
云澈立刻翻身下床,迅速套上一件深色外袍,如同暗夜中的幽灵,悄无声息地跟了出去!
夜色浓重,寒风刺骨。春熙的身影在黑暗中快速穿行,她对宫中的路径极为熟悉,专挑阴影和小道,直奔永和宫后苑那处废弃的井亭!
云澈远远缀着,心跳如鼓。这一次,她一定要看清那个太监侍卫的真面目!甚至…听到他们的对话!
春熙在井亭旁焦灼地等待,不住地四下张望。
时间一点点流逝,那个太监侍卫却迟迟没有出现。
春熙越来越焦急,开始不安地踱步。
就在云澈以为对方不会出现之时,一道黑影,终于从远处的宫墙阴影下疾步而来!
然而,来的却不是那个高瘦的太监侍卫!而是一个身形略显矮壮、动作同样敏捷的黑影!
春熙见到来人,明显愣了一下,似乎有些意外,但还是立刻迎了上去。
两人迅速低语起来。距离太远,云澈听不真切,只能隐约捕捉到春熙急促的声音:“…香囊…泄露…安嫔…她好像…想起了…‘地狱眼’…怎么办…”
那矮壮黑影似乎低声呵斥了她一句,随即快速交代着什么。
云澈心急如焚,试图再靠近一些…
就在此时,异变陡生!
嗖!嗖!
两道凌厉的破空之声骤然从相反的方向响起!两支弩箭如同毒蛇般,精准地射向井亭旁正在交谈的两人!
“呃!”
“啊!”
两声短促的惨叫几乎同时响起!春熙和那矮壮黑影应声倒地,抽搐了两下,便不再动弹!
灭口!竟然是灭口?!
云澈吓得魂飞魄散,猛地捂住嘴,缩回假山之后,全身血液仿佛瞬间冻结!
是谁?!是谁在暗中放箭?!是那个太监侍卫发现春熙失控,痛下杀手?还是…那个神秘的第三方?!“信已送至”后的清理行动?!
就在她心神俱震、不知所措之际——
一只冰冷而有力的大手,突然从背后无声无息地捂住了她的嘴!另一只手如同铁钳般箍住了她的腰,将她猛地向后拖去!
云澈惊恐地瞪大双眼,拼命挣扎,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力量悬殊如同蜉蝣撼树!
那人力气极大,动作迅捷无声,拖着她迅速远离井亭,拐入一条更加偏僻狭窄的夹道。
挣扎中,云澈的余光瞥见捂住自己嘴的那只手腕上,戴着一串深色的、似乎由某种骨头或木料磨制而成的…奇异念珠!
紧接着,一个低沉而嘶哑、仿佛刻意压抑改变过的声音,贴着她的耳畔响起,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命令:
“不想死,就别出声,跟我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