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麻喇姑那句冰冷的问话,如同悬顶之剑,带着无尽的审视和杀机,直刺云澈心扉!
裕亲王中毒!幻蛛砂!昨日接触!
每一个词都像重锤,狠狠砸在云澈的神经上。灭口!这是赤裸裸的灭口!那个隐藏在暗处的“影”势力,手段狠辣果决至此,竟敢对一位亲王下手!而苏麻喇姑此刻的质问,无疑是将最大的嫌疑指向了她!
危急关头,云澈的头脑反而冷静到了极致。恐惧被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瞬间压过。她知道,此刻任何一丝犹豫或狡辩,都会坐实嫌疑,万劫不复!唯有以攻代守,抛出足够的筹码,才能搏出一线生机!
她猛地抬起头,眼中没有丝毫慌乱,反而充满了被冤屈的悲愤和一种豁出一切的凛然,声音因激动而微微颤抖,却异常清晰:“嬷嬷明鉴!奴才昨日确与裕亲王有一面之缘,只因不慎掉落一件旧物,王爷仁厚,代为拾起。除此之外,绝无半点逾矩!王爷中毒,奴才闻之心胆俱裂!此等骇人之事,幕后真凶其心可诛,竟欲一石二鸟,既害王爷,又嫁祸于奴才!”
她的话语又快又急,根本不给苏麻喇姑插话的机会,随即语气陡然一转,变得无比锐利:“然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奴才昨日在太医院丙字库旧档中,并非一无所获!奴才侥幸发现了已故舅舅林慕白太医遗留的一本私密札记!其中所载,惊心动魄,直指孙之鼎勾结宫闱高位,盗用太医院管制药材,炼制阴毒之物,行谋逆之事!其手段、其用药,与奴才所中之毒、与今日王爷所中之毒,如出一辙!奴才正欲将此惊天秘闻禀报皇上,以证清白,以雪冤屈!”
说着,她毫不犹豫地伸手入袖,毅然取出那份她呕心沥血抄录、藏匿已久的笺纸,双手高高捧起,举过头顶,呈向苏麻喇姑!她的动作决绝而悲壮,仿佛捧着的不是纸张,而是她全部的身家性命!
“此乃奴才抄录札记关键之摘要,铁证如山!原札记仍藏于丙字库废纸堆下,嬷嬷可即刻派人查验!奴才恳请嬷嬷,即刻将此证物呈予皇上!奴才愿与此证据共存亡!若有一字虚言,甘受千刀万剐!”
这一连串的动作和话语,如同疾风骤雨,瞬间将苏麻喇姑震在当场!她显然万万没料到云澈不仅毫不辩解,反而抛出了如此石破天惊的反击!林慕白的札记?!孙之鼎的罪证?!这…这简直是将整个太医院乃至后宫都掀了个底朝天!
苏麻喇姑死死盯着云澈手中那叠细小的笺纸,又看向云澈那双充满决绝和坦荡的眼睛,脸上的凝重和怀疑逐渐被极度的震惊和肃然所取代。她缓缓伸出手,接过了那份仿佛重若千钧的笺纸。
她没有立刻翻阅,而是目光如电地扫过云澈:“你所言当真?若有半句虚言,可知后果?”
“奴才愿以性命担保!”云澈斩钉截铁,目光毫不退缩。
苏麻喇姑深深吸了一口气,将笺纸紧紧攥在手中,沉声道:“在此等候!没有咱家的命令,半步不得离开!”说完,她猛地转身,脚步匆匆而去,身影迅速消失在殿外。
殿门再次合拢。云澈脱力般跌坐在椅子上,后背已被冷汗彻底浸透。她知道,自己已将所有的赌注都押了上去!成败在此一举!
时间在死寂中缓慢流逝,每一秒都如同在油锅中煎熬。云澈的心脏狂跳不止,耳朵却竖起着,捕捉着外面任何一丝细微的动静。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一刻,也许是一个时辰…
殿外终于传来了动静!却不是苏麻喇姑的脚步声,而是一阵急促、杂乱、并伴随着金属甲胄摩擦声的沉重步伐!人数众多,正向承乾宫快速逼近!
云澈的心瞬间沉到了谷底!难道是来拿她的?!苏麻喇姑不信?皇上震怒?!
“砰!”殿门被粗暴地推开!
闯入的不是侍卫,而是顾问行!他面色冷峻如铁,身后跟着的却不是普通太监,而是数名身穿黄马褂、眼神锐利如鹰、气息沉凝如岳的…大内粘杆处侍卫!(注:粘杆处,即尚虞备用处,康熙时期已存在,负责侦探缉捕)
“云答应!”顾问行的声音冰冷不带一丝感情,“奉皇上密旨,即刻搜查承乾宫侧殿!一应物品,封存待验!请您移步偏殿暂歇!”
搜查?!云澈心中惊疑万分,但看到粘杆处侍卫的出现,她反而稍稍定下心来。粘杆处直接听命于皇帝,他们的出现,往往意味着皇帝启动了最高级别的秘密调查!这或许…并非冲着她来的?
她强作镇定,依言起身,在两名粘杆处侍卫的“护送”下,走到隔壁空置的偏殿。她能听到主殿方向传来翻箱倒柜的细微声响,动作专业而迅速。
又过了约莫半个时辰,顾问行再次出现,手中捧着一个托盘,上面放着几样从她殿中搜出的物品——包括那枚她未能送出的、藏有另一半信息的沉香木牌,以及她日常服用药物的一些残渣。
“云答应,随咱家走一趟吧。”顾问行的语气依旧冰冷,却似乎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
云澈的心再次提起,沉默地跟随着他。
这一次,他们没有去乾清宫,而是被带往了更加隐秘的…武英殿配殿。这里平日极少启用,气氛更加肃杀。
配殿内,灯火通明。康熙并未坐在明处,而是隐在一道屏风之后,只能看到一个模糊而紧绷的轮廓。苏麻喇姑垂手侍立在屏风旁,脸色凝重。地上跪着几个人,赫然是承乾宫的管事嬷嬷和那几名看守太监宫女,个个面如土色,抖如筛糠。
顾问行将云澈引至殿中,便退到一旁。
屏风后,康熙冰冷的声音缓缓响起,每一个字都仿佛带着千钧的重量:“云答应,你呈上的东西,朕看了。林慕白的札记原件,也已找到。”
云澈立刻跪伏在地:“奴才在。”
“札记所载,骇人听闻。”康熙的声音听不出喜怒,却蕴含着风暴,“孙之鼎欺君罔上,勾结宫闱,盗药制毒,谋害妃嫔,甚至…可能牵连裕亲王中毒之事!你…可知这其中干系?”
云澈深吸一口气,知道最关键的时刻到了,她必须趁热打铁,将线索引向更深处:“回皇上!奴才愚钝,只知札记字字血泪,舅舅林慕白正是因察觉此等惊天阴谋,才被迫离宫,生死未卜!孙之鼎虽死,然其党羽未清,其背后之主使更逍遥法外!奴才中毒,裕亲王中毒,皆乃此獠余党杀人灭口、扰乱圣听之毒计!奴才恳请皇上,彻查太医院,严惩幕后元凶,以正宫闱,以安社稷!”
她的话,直接将矛头指向了“幕后主使”和“余党”,暗示孙之鼎不过是棋子。
屏风后沉默了片刻。康熙的声音再次响起,却转向了顾问行:“查得如何?”
顾问行上前一步,躬身道:“回皇上,据粘杆处初步密查,已从孙之鼎秘密住所中搜出一些未及销毁的往来密信碎片及…几种未经登记在册的西域异香药粉,经老太医辨认,确与‘幻蛛砂’特性相似。另,据太医院数名药童暗中指认,孙之鼎确曾多次私下调用管制药材,记录…记录曾遭贵妃宫中大太监干预修改。”
贵妃宫中!大太监!
这几个字如同惊雷,在殿中炸响!虽然并未直接指向贵妃本人,但其意味已不言而喻!
跪在地上的承乾宫宫人更是吓得魂飞魄散。
云澈的心脏狂跳,她知道,火候到了!
果然,康熙的声音陡然变得无比冰寒,带着帝王的滔天怒意:“好!好一个贵妃宫中!好一个干预修改!朕的皇宫,朕的太医院,竟成了藏污纳垢、谋害皇亲之地!”
“顾问行!”
“奴才在!”
“即刻起,封锁长春宫(贵妃居所)!一应人等,不得出入!给朕彻查!所有关联人等,一律严加审讯!朕要看看,到底是谁,有如此大的胆子!”
“嗻!”顾问行领命,快步而出。
殿内一片死寂,只剩下康熙因盛怒而略显急促的呼吸声。
云澈伏在地上,心中波澜壮阔。成功了!她终于撬动了这坚冰的一角!康熙的怒火已被彻底点燃,指向了贵妃一党!
良久,康熙的声音再次响起,语气缓和了些许,却依旧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云答应。”
“奴才在。”
“你…受委屈了。”康熙缓缓道,“你中毒之事,朕已明了。你献证有功,于社稷有功。即日起,复你贵人位份,迁回…永和宫东配殿静养。一应供给,恢复旧例。宫中流言,朕自会平息。”
永和宫!东配殿!复贵人位份!这不仅是解除软禁,更是某种程度的平反和安抚!
云澈压下心中激动,重重叩首:“奴才谢皇上隆恩!皇上圣明!”
“至于你体内余毒…”康熙顿了顿,“朕会让太医…好好为你调理。”
“嗻。”
“退下吧。苏麻喇姑,你亲自安排。”
“老奴遵旨。”
云澈再次叩首,在苏麻喇姑的示意下,缓缓退出了武英殿配殿。
殿外,冷风拂面,她却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清明和…寒意。康熙的处置雷厉风行,复其位份,严查贵妃,看似为她主持了公道,但她深知,这一切的背后,是帝王权衡之术。康熙需要她这个“苦主”和“证人”来推动对贵妃势力的清洗,而真正的风暴,才刚刚开始。
苏麻喇姑亲自将她送回了已打扫一新的永和宫东配殿。这里的条件远非永寿宫和承乾宫侧殿可比。
“贵人小主好生歇着吧,今日之事,切勿再对外人提起。”苏麻喇姑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递过一个小瓷瓶,“这是皇上赏下的‘九转还魂丹’,于清除余毒、固本培元有奇效,太医院精心配制,贵人可放心服用。”
云澈接过瓷瓶,心中明了,这是皇帝的恩典,也是另一种形式的控制和安抚——她的“毒”,必须由皇帝信得过的人来“解”。
“谢嬷嬷,谢皇上恩典。”
苏麻喇姑离去后,云澈独自站在殿中。殿内温暖如春,陈设精美,她却感觉不到丝毫暖意。
危机暂时解除,位份恢复,但她知道,自己已更深地卷入了宫廷斗争的漩涡中心。贵妃倒台与否尚未可知,那个神秘的“影”和真正的“主人”更未现身。康熙的信任如同镜花水月…
她摸了摸袖中——那枚真正的、藏有另一半信息的沉香木牌,她并未交出。这是她最后的底牌。
还有…裕亲王中毒前,是否看到了木牌中的信息?他若醒来,又会说出什么?
就在她沉思之际,殿外传来轻轻的叩门声。
“贵人小主,奴婢是内务府派来伺候的宫女,春熙。”
来了!新的眼线!
云澈收敛心神,淡淡道:“进来吧。”
门被推开,一名穿着崭新宫装、眉眼低顺、举止沉稳的宫女走了进来,恭敬行礼。
“抬起头来。”云澈命令道。
宫女依言抬头,目光平静,看不出丝毫情绪。
然而,就在目光交汇的刹那,云澈的心猛地一跳!这宫女的眼神…那种深藏的沉稳和锐利,竟与那日在奉先殿祈福时,古柏树下那个“影”侍卫的眼神,有几分诡异的神似!
是错觉?还是…
云澈不动声色,问道:“你叫春熙?以前在哪个宫当差?”
宫女垂下眼帘,声音平稳无波:“回小主,奴婢原在辛者库服役,蒙内务府恩典,拔擢来伺候小主。”
辛者库?最低等的罪奴服役之地?内务府会从那里挑人送来伺候复宠的贵人?
云澈的心中,瞬间拉响了最高级别的警报。
风浪暂平,然深海之下,巨鳄已然悄然潜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