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枚样式古朴、触手温润的桃木符,静静地躺在云澈的掌心,看似平平无奇,却仿佛重若千钧。佟家耗费如此心力,冒着巨大风险传递进来的,绝非一枚简单的护身符或信物。
云澈的心脏在胸腔里狂跳,指尖因紧张而微微颤抖。她屏住呼吸,借着窗外透进来的微弱天光,仔细审视着桃木符侧面那道几乎与木纹融为一体的细密缝隙。
缝隙极细,肉眼几乎难以察觉,唯有指尖敏锐的触感才能捕捉到那细微的凹凸。这需要何等精巧的工匠手艺才能做到?
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她取来一枚最细的银簪(平日用来绾发,也暗中用以试毒),将簪尖小心翼翼地探入那道缝隙之中。
极其轻微的阻力传来,仿佛有什么机括被触动。云澈不敢用力,只是极有耐心地、一点点地试探、拨动。
“咔哒。”
一声几不可闻的轻响,桃木符竟从侧面整齐地裂开,如同一个精巧的盒子,分成了上下两半!
云澈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她轻轻揭开上半部分,里面并非预想中的纸条或密信,而是…一小卷薄如蝉翼、色泽微黄的奇异丝绸!丝绸被卷得极紧,塞满了小小的空间。
她用簪尖小心翼翼地将那卷丝绸挑出,放在掌心。丝绸触感冰凉柔滑,绝非寻常织物。她将其缓缓展开。
丝绸极薄,展开后约有巴掌大小,上面并无文字,而是用极细的墨线绘制着一幅…错综复杂的经络图?!
不,并非简单的经络图!那线条的走向、穴位的标注,与她所知的任何医书图谱都截然不同,更加繁复,更加诡异,许多穴位甚至闻所未闻!而在图谱的角落,还用更细的笔触勾勒着几样奇特的、似金针又非金针的器械图样!
这是…什么?!
云澈的瞳孔骤然收缩!这图谱给她一种莫名的熟悉感,其风格与舅舅林慕白笔记中那些最深奥难解的部分,以及那卷凶险的“逆命针诀”,竟有几分神似!但似乎更加古老,更加…危险!
佟家千辛万苦送来这幅诡异的图谱,意欲何为?!难道他们不知道她此刻身中奇毒、朝不保夕,最需要的是解药或庇护,而不是另一张看不懂的古方秘图?!
巨大的失望和困惑瞬间淹没了她。难道佟家也束手无策,只能送来这虚无缥缈的东西?还是说…这图谱背后,隐藏着更深层的含义?
她不死心,再次仔细检查桃木符的内部。在下半部分的底部,她指尖忽然触碰到一点极其微小的凸起。她用簪尖轻轻一挑,竟挑出了一粒比米粒还要细小的…蜡丸!
蜡丸!真正的信息在这里!
云澈的心脏再次狂跳起来!她碾碎蜡丸,里面果然露出一张卷得极紧的、几乎看不见的纸条。
她将纸条凑到眼前,借着最大的光亮,勉强辨认着上面那用极细毛笔写就的、密密麻麻的蝇头小字。
字迹是她熟悉的、属于她母亲赫舍里夫人的笔迹!只是这字迹显得格外仓促和凝重。
“澈儿:见字如面。桃符所载,乃家族秘藏之前朝‘逆脉刺穴’残图,凶险无比,然或可…逆转气血,暂压万毒。慎用!慎用!非万不得已,绝不可试!宫闱险恶,远超汝之所想。孙之鼎之事,家中已有察觉,然其根深蒂固,牵涉极广,动之不易。今上心思难测,佟家处境亦艰,难以明面干预。现有一线之机:御药房采办太监王德忠,乃我府旧人,可信。 彼三日后申时初刻,将于北安门外交接药材。汝若有物传递,或有所需,可设法于其时交于刘婆子,彼自有计较。一切小心!性命为重!母字。”
纸条上的信息如同惊雷,一道道劈入云澈的脑海!
“逆脉刺穴”残图!逆转气血,暂压万毒!这竟是佟家压箱底的、用来搏命的东西!母亲的字里行间充满了无尽的担忧和警告,但也透露出一个残酷的现实:佟家知道她的处境,也知道孙之鼎的问题,但他们同样受到康熙的猜忌和朝中势力的掣肘,无法直接救援,只能提供这种极其危险的自救方法和一条隐秘的传递渠道!
御药房王德忠!北安门!三日后!
希望与危险交织,如同一把淬火的利刃,灼烧着云澈的神经。
“逆脉刺穴”…光听名字就知绝非善类。舅舅笔记中对这类逆转常理的霸道针法多有警示,动辄反噬自身,凶险万分。但…“暂压万毒”这四个字,对她而言,诱惑太大了!如果真能暂时压制甚至清除“血枯藤”和“红颜殁”的余毒,她就能恢复部分行动力,拥有更多周旋的资本!
而王德忠这条线,更是至关重要!这意味着她可能获得稳定的药物和信息来源,甚至…将来或许能借此与外界建立更紧密的联系!
巨大的信息量让她心潮澎湃,久久无法平静。她将纸条就着烛火焚毁,灰烬碾碎,不留痕迹。然后,她再次将目光投向那幅诡异的“逆脉刺穴”图。
这一次,她看得更加仔细。那繁复的经络走向,那陌生的穴位名称,那霸道的气血运行示意…越看越是心惊肉跳!这简直是在刀尖上跳舞,稍有不慎,便是经脉尽断的下场!
但…绝境之中,唯有险中求活!
她将图谱牢牢记住每一个细节,然后同样将丝绸焚毁。桃木符被她重新合拢,那道缝隙几乎天衣无缝。她将这枚看似普通的桃符贴身藏好,这是母亲和家族给她的念想,也是搏命的底牌。
接下来的三天,云澈在极度的紧张和筹备中度过。她需要为三日后的接触做准备,更需要…做出一个艰难的决定:是否尝试那“逆脉刺穴”之法?
身体的虚弱和毒素带来的隐痛无时无刻不在提醒她时间的紧迫。孙之鼎的毒药如同悬顶之剑,不知何时就会彻底爆发。她没有太多犹豫的时间。
在反复推演了图谱数十遍,确认已将每一个细节烂熟于心后,她终于下定了决心。
赌了!
她选择了一个深夜,让挽翠在外间守候,声称要静修安神,不许任何人打扰。
室内,烛火摇曳。云澈净手焚香(用的是自制的安神香),将一套仔细消毒过的金针在面前一字排开。
她深吸一口气,闭上眼睛,脑海中再次过了一遍“逆脉刺穴”的图谱。第一针,需刺入头顶“百会”穴偏右三分之处,一个闻所未闻的、名为“劫泉”的隐穴!深度、角度、捻转手法,皆有严苛至极的要求!
她的手心沁出冷汗,指尖微微颤抖。这一针下去,可能迎来转机,也可能…万劫不复。
没有退路了。
她猛地睁开眼,眼中闪过一丝决绝的厉色。捻起一根最细的金针,对准了那个虚无缥缈的“劫泉”穴,凝神静气,手腕稳定如磐石,缓缓刺下!
“呃——!”
针尖入体的瞬间,一股难以形容的、如同撕裂灵魂般的剧痛猛地从头顶炸开,瞬间席卷全身!眼前骤然一黑,无数金星乱冒,喉咙口涌上一股强烈的腥甜!
她死死咬住牙关,才没有痛呼出声。全身的肌肉都在剧烈痉挛,冷汗瞬间浸透了衣衫。
但这仅仅是开始!依照图谱,她必须连续刺下九针,分布于头、胸、腹九处大穴附近的隐穴,形成一个逆反的气血循环,才能初步奏效!
每一针,都伴随着更加恐怖的痛苦和风险!她感觉自己的意识在剧痛的浪潮中不断沉浮,几乎要彻底崩溃。全凭一股不肯屈服的意志力在强行支撑!
第二针!第三针!…
当第九根金针终于刺入小腹一处隐秘穴位时,云澈整个人如同从水里捞出来一般,虚脱地瘫软在榻上,连抬起一根手指的力气都没有了。剧烈的痛苦依旧在体内肆虐,仿佛有无数钢针在经脉中疯狂搅动。
然而,就在这极致的痛苦达到顶点的某一刻——
一种奇异的、冰凉的流动感,忽然从被金针刺激的穴位中诞生,开始沿着那些逆反的脉络缓缓运行!
所过之处,那盘踞在经脉深处的、属于“血枯藤”和“红颜殁”的阴寒毒性和燥毒,仿佛遇到了克星,竟开始一点点地被消融、驱散!虽然速度极慢,过程依旧伴随着撕裂般的痛楚,但那种久违的、生机逐渐复苏的感觉,却清晰无比!
成功了!竟然真的有效!
云澈的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狂喜和激动!虽然距离彻底清除毒素还差得很远,但至少,她看到了一条可行的路!她暂时摆脱了只能眼睁睁看着毒素侵蚀的绝望境地!
剧烈的疲惫感如同潮水般涌来,她再也支撑不住,沉沉睡去。
这一觉,睡得无比深沉。醒来时,已是次日午后。虽然身体依旧虚弱,四肢百骸如同被拆散重组般酸痛,但那种深入骨髓的阴寒和滞涩感,却减轻了许多!呼吸也变得顺畅了些许!
“逆脉刺穴”之法,果然神妙霸道!
她不敢怠慢,仔细收起金针,处理掉所有痕迹。她知道这只是第一次,后续还需多次行针,配合药物,才能稳固效果,且每一次都伴随着巨大的风险。但有了希望,一切艰难都显得可以承受。
身体稍有好转,她立刻开始为与王德忠的接触做准备。她需要一件能证明身份、且能让佟家了解她现状和需求的东西。
她再次投入了蒸馏和配药之中。这次,她更加专注,利用 improved 的精神和体力,成功提炼出了纯度更高、分量稍多的沉香纯露和梅花纯露。她将其小心分装在一对小巧的白玉瓶中。
然后,她取来一小块质地最柔软的白色丝绸,用极细的毛笔,蘸着特殊的、遇水方显的药材汁液,写下了一封极其简短的信:
“女澈顿首:毒暂缓,然孙贼虎视,需解‘血枯藤’及‘红颜殁’余毒之方,及固本培元之药。宫中耳目众,万事小心。”
字迹干透后,完全消失不见。她将丝绸卷紧,塞入其中一个玉瓶的瓶塞内部,用蜡封好。这对玉瓶,一瓶有信,一瓶无毒,外观一模一样,唯有她知道区别。即便被截获,也只是一对普通的贡品香露。
三日期满,申时初刻。
云澈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她将两个玉瓶用软布包好,藏在袖中,坐在窗边,看似看书,实则全身感官都紧绷着,留意着外面的动静。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永寿宫外依旧寂静。
难道出了什么变故?刘婆子不来了?还是被发现了?
就在她心中越发焦灼之际,宫门外终于传来了那熟悉的、推着炭车的吱呀声。
刘婆子来了!依旧是那副低眉顺眼、沉默寡言的样子,搬炭、卸炭,动作机械。
云澈深吸一口气,拿起桌上一包早已准备好的、她平日自己晒制的干花(掩人耳目),缓步走到院中。
“嬷嬷辛苦了。”她声音温和,走近炭车,看似随意地将那包干花放在车辕上,“这些干花嬷嬷拿回去泡脚,可驱驱寒气。”
就在放下干花的瞬间,她袖中那包着玉瓶的软布包,极其迅速而隐蔽地滑入了炭车底层一堆散乱的、未来得及收拾的枯枝败叶之中!整个过程快如闪电,自然无比。
刘婆子的动作似乎微微一顿,浑浊的老眼极快地扫过那个角落,随即恢复原状,低头哑声道:“多谢答应小主。”
她没有多看一眼,继续搬完最后的炭块,然后推起炭车,吱吱呀呀地离开了永寿宫,仿佛什么都没发生。
云澈站在原地,望着刘婆子远去的背影,袖中的手微微颤抖,手心全是冷汗。
成功了!东西送出去了!
接下来,便是等待。等待王德忠是否安全接收到东西,等待佟家是否会回应,等待…那渺茫的解药希望。
等待的日子,每一刻都无比煎熬。云澈一边继续小心翼翼地以“逆脉刺穴”之法压制毒素,一边留意着永寿宫的任何风吹草动。
两天后,刘婆子再次来送炭。一切如常。但在她离开时,云澈敏锐地注意到,炭车的一个角落里,似乎多了一小捆不起眼的、用来引火的干枯艾草。
待刘婆子走后,云澈借口查看炭火质量,走到炭房,在那捆艾草中,她摸到了一个同样被软布包裹着的、硬硬的小东西!
她强压激动,迅速带回室内。
打开软布,里面是…三个小巧的瓷瓶,以及…一小卷真正的家信!
瓷瓶上贴着小小的标签,字迹是佟府心腹医师的笔迹:“白瓶:化血散,缓释‘血枯藤’毒性,三日一服,忌茶。青瓶:宁神丸,安神固本,对抗‘红颜殁’心神侵蚀。黑瓶:金疮药,外用。”
云澈的手颤抖起来!佟家竟然真的送来了对症的药物!虽然并非彻底解毒,但“缓释”、“对抗”…这足以让她获得宝贵的时间和喘息之机!
她迫不及待地展开家信。信是母亲写的,内容比上次详细了些,除了叮嘱用药事项,还透露了更多信息:家中正在全力寻找“红颜殁”的完整解方,但此毒诡异,线索极少;孙之鼎与宫中某位位份极高的妃嫔过往甚密,疑有勾结;皇上近日似对太医院有所不满,曾暗中查问过几位老太医…最后,母亲再次强调,一切以保全自身为要,非到万不得已,不可再行险招。
字里行间,充满了母亲的担忧和家族的竭力挣扎。
云澈将信紧紧攥在胸前,眼眶微微发热。她不是一个人在战斗。她的身后,还有家族的力量,尽管这力量同样在风雨中飘摇。
她立刻按照说明,服下了“化血散”和“宁神丸”。药效虽不猛烈,却带着一种沉稳的、抚平燥毒的力量,与她自身“逆脉刺穴”的效果相辅相成,让她感觉身体又轻松了几分。
希望的曙光,似乎越来越明亮。
然而,她并未被这暂时的好转冲昏头脑。孙之鼎的威胁依旧存在,康熙的心思依旧难测,宫中的暗流依旧汹涌。
数日后,那位王太医再次前来请脉。这一次,他的手指搭上云澈的腕脉,时间格外长,眉头微微蹙起,眼中闪过一丝难以掩饰的惊疑。
云澈的心猛地一沉。她的脉象因“逆脉刺穴”和家族药物的作用,必然发生了不同寻常的变化!这绝瞒不过孙之鼎这种级别的太医!
王太医收回手,沉吟片刻,缓缓道:“答应小主脉象…近日似有奇特的转机,虚浮之症大减,然气血运行…略显躁动,似有虎狼之药干预之象。不知小主近日可曾服用过其他方剂?”
来了!试探来了!
云澈心中警铃大作,面上却露出恰到好处的茫然和一丝惶恐:“并未服用过其他药方…每日皆是太医您开的方子…许是…许是近日天气转暖,身子自行好转了些?”她将一切推给天气和自身恢复。
王太医深深看了她一眼,那目光锐利得仿佛要刺穿她的伪装。他最终没有追问,只是提笔开了方子,语气平淡:“或许是。下官调整下方子,以安抚为主。”
他开完方子,告辞离去。
云澈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后背已被冷汗浸湿。孙之鼎绝对已经察觉了异常!他接下来会怎么做?加大毒药剂量?改变下毒方式?还是…直接采取更激烈的手段?
危机并未解除,反而因为她的反抗,变得更加迫在眉睫!
她必须更快地强大起来!
她将目光投向那三瓶佟家送来的药物,又摸了摸怀中那枚桃木符。
解药…更强的自保能力…更灵通的消息…
就在她苦思冥想下一步该如何行动时,永寿宫外突然传来一阵不同寻常的喧哗声和脚步声,似乎有多人正朝着这边而来!
一个尖利的、带着某种幸灾乐祸意味的嗓音在宫门外响起:
“奉贵妃娘娘口谕:查永寿宫答应佟佳氏,私藏禁药,行踪诡秘,有违宫规!即刻搜宫查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