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文博抬起头,有些不敢置信地看着林轩,声音哽咽:“姐夫…你,你不怪我?我当初可是那般对堂姐,对姐夫你…”
林轩松开他的手,坐回椅子上,端起茶杯,语气平淡却带着一种奇特的宽容:“你堂姐她……其实从未真正怪过你。她性子外柔内刚,心里明镜似的,但总还记着你是她弟弟。她既然都不曾真正与你计较,我这个做姐夫的,又怎么能违背她的心意,揪着过去不放?”
听到林轩提及苏半夏的态度,苏文博鼻头更酸,嘴角却不受控制地抽搐了一下,似是哭又似是笑,表情有些滑稽:“堂姐……她还是那么心软,那么温柔,那么好……我苏文博今天对姐夫起誓,从今往后,我一定对堂姐好!她让我往东,我绝不往西!她让我撵狗,我绝不偷鸡!我要是再敢做半点对不起堂姐和姐夫的事,就叫我天打雷劈,不得好……”
“噗——!” 林轩一个没忍住,刚喝进嘴里的一口茶全喷了出去,精准地覆盖了苏文博那张又是泪水又是鼻涕、还带着五指印、表情却异常郑重宣誓的脸。
没办法,苏文博这前后反差巨大、又哭又喊又发誓,还用了“撵狗偷鸡”这种接地气赌咒的滑稽模样,实在让林轩那颗现代灵魂绷不住笑点。
苏文博被喷了个正着,温热带着茶香的液体顺着脸颊流下,这熟悉的“湿意”让他似曾相识,身体不由自主地抖了一下。
他愣了两秒,才手忙脚乱地用袖子抹脸,声音带着浓浓的委屈和茫然:“姐、姐夫…你这…”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
林轩也觉得自己有点不厚道,赶紧用衣袖,假模假样地帮着苏文博擦脸,嘴角的笑意却怎么都压不下去,“实在没忍住…你这发誓发得太有‘创意’了,姐夫我一时没绷住。”
苏文博被他擦得晃来晃去,心里的那点悲愤和郑重倒是被这意外冲散了不少,只剩下一脸无奈。
“好了,说正事。”林轩擦了两下,回到座位,正色道,“弩箭工坊的建造批文,已经送来了。”
“啊?!这么快?!”苏文博瞬间把脸上的茶水和泪水全忘了,眼睛瞪得溜圆,崇拜之情溢于言表,“姐夫!你可真是我的……我的指路明灯啊!太厉害了!我太佩服你了!”
“少拍马屁。”林轩笑骂一句,随即压低声音,神情认真起来,“批文下来了,就得抓紧动工。地方已经找好了,在城外。你现在,去办两件事。”
“姐夫你说!我保证办好!”苏文博立刻挺直腰板。
“你去找箐箐姑娘,然后…”
苏文博听完,面色立刻变得凝重起来。这种被赋予重任、参与机密的感觉,让他热血沸腾,也感到了沉甸甸的责任。
他重重地点头,拳头不自觉地握紧:“姐夫,你放心!这件事,我一定帮你办得漂漂亮亮的!”
“好,去吧。注意方式方法,遇事多动脑子,少逞强。”林轩拍了拍他的肩膀,给予鼓励和信任。
“嗯!”苏文博像是领了军令状,整个人精气神都不同了,对着林轩用力一抱拳,转身便大步流星地离去,背影竟有了几分难得的果决。
林轩看着他离开,端起已经凉了的茶,又回头望了一眼百草厅方向。那里的喧嚣似乎达到了一个顶峰,怒骂声、哭喊声、贺家父子气急败坏的辩解声隐约可闻。
他摇了摇头,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
“自作孽,不可活啊。”
他将几枚铜钱放在茶桌上,起身,拍了拍衣服,朝着一家老字号铁匠铺走去。
等他从铁匠铺出来,已是傍晚时分,天边染着淡淡的橘红。
他拿着从铁匠铺打好的东西,颠了颠,自言自语道:“也不知道娘子会不会喜欢!”
然后又看了一眼百草厅方向,中午的人群已然散去,但厅堂门前还是有零零散散的百姓,也不知道是买货还是退货的。
他笑着摇了摇头,晃悠悠往济世堂方向走去。
还未靠近,远远便听见一片混乱的哭声、议论声。济世堂门口被围得水泄不通,人群里三层外三层,指指点点,交头接耳。
林轩心中一紧,迅速靠近外围人群,问道:“敢问这是发生何事了?”
他不记得今日娘子有任何促销活动啊!
被问之人头也没抬,自顾自说道:“有人跳河了,秦老正在救治呢!”
说话之人两边也陆续有议论声传来:
“真可怜啊…苏家三少爷…还那么年轻,怎么就…”
“听说是不想活了,自己跳的河…”
“听说捞上来的时候都没气了…”
林轩心头一沉,废了好大力气才挤到最前面,眼前的景象让他呼吸一滞。
济世堂门前的青石地面上,躺着一名浑身湿透的青年男子,面容苍白如纸,嘴唇泛着青紫。他约莫十七八岁,眉目清秀,虽紧闭双眼、面无血色,但五官轮廓与苏文博竟有三分相似——只是少了那份俗气与算计,多了几分书卷气与温润。
林轩立刻明白:这是苏家三房的长子,苏文渊。
苏半夏站在尸体旁,素白的手指紧紧攥着自己的衣袖,指节发白。她眼中蓄满泪水,却强忍着没有落下,只是死死咬着下唇,那倔强而心痛的神情让林轩心头一揪。
秦老跪在苏文渊身侧,双手交叠,正一下一下用力按压着青年的胸膛——那正是林轩前不久跟秦老闲聊时提过的“胸外按压”,对溺水、噎食等急症或有奇效。当时秦老听得两眼放光,追着问了许久,还遗憾林轩没有将其研究透彻,竟在此刻用上了。
只是看秦老额头上细密的汗珠和紧锁的眉头,显然情况不容乐观。
在秦老身侧不远处,苏永昌瘫坐着,此刻的他全无平日里的严厉古板,双眼空洞无神,呆呆地望着地上的儿子,仿佛魂魄已被抽离。
一名衣着朴素却不失体面的妇人跪在苏永昌身边,已是哭得肝肠寸断。她约莫四十岁上下,面容慈和,此刻却因悲痛而扭曲,正是三房夫人花氏。
“渊儿啊——我的渊儿啊——”她边哭边摇晃着苏文员的手臂,声音嘶哑,“娘跟你说过多少次了,考不好就下次,下次不行就下下次…你为何这般想不开啊…你怎么能狠心抛下爹娘啊…让我们白发人送你黑发人啊…”
她突然转向苏永昌,语气里满是怨恨与绝望:“是不是你!是不是你又打他骂他了!我早就说过,孩子心里苦,你不要逼他!你为什么总是不听!为什么总是羞辱他!他还只是个孩子啊——”
苏永昌任由妻子捶打摇晃,脸上毫无表情,如同泥塑木雕。
在柳氏身边,还跪着一名约莫十五六岁的少女。她梳着双丫髻,面容清丽灵动,此刻哭得双眼红肿,正死死抓着苏文渊冰凉的手。
“哥……哥你醒醒啊……”少女声音哽咽,“我是文萱啊…我回来了…你睁开眼睛看看我好不好…你答应过我陪我游湖的…你不能说话不算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