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齿轮”博士的声音在空旷明亮的实验室内回荡，平直、冰冷，不带任何人类应有的好奇或惊讶，更像是一台高级AI在执行预设的询问程序。他那双隐藏在厚重镜片后的眼睛，如同两台高精度扫描仪，牢牢锁定在零身上，仿佛在场的其他人，包括引荐的独眼杰克和全副武装的守卫，都只是无关紧要的背景板。
炎狼的独眼中闪过一丝被轻视的怒火，肌肉绷紧，但被零一个极其轻微的眼神制止。我屏住呼吸，感受到空气中弥漫开一种无形的、属于顶尖掠食者之间的对峙气息。
零平静地迎接着齿轮博士的审视，那双异色瞳孔中混沌流转，深邃得如同宇宙初开。他没有立刻回答关于藤蔓残片来历的问题，反而缓缓开口，声音平稳，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打破了实验室里令人窒息的寂静：
“铸炉厅，在研究生命与机械的融合。”
这不是一个问题，而是一个陈述句。他的目光扫过实验室四周那些精密的仪器，以及远处浸泡在不明溶液中、带有明显生物与机械混合特征的怪异组织样本。
齿轮博士那如同计算好弧度的嘴角似乎僵硬了零点一秒。镜片后的机械眼般的目光闪烁了一下，数据流般的光芒急速掠过。
“观察力很敏锐，样本提供者。”博士的声音依旧平直，但多了一丝难以察觉的……兴致？“生命有其脆弱与低效，机械有其局限与死板。唯有融合，取长补短，方能诞生更优越、更适应这个残酷世界的新形态。这是铸炉厅，也是我，追求的‘完美进化’之路。”
他向前走了一步，白色研究服纤尘不染，与周围冰冷的金属环境融为一体。“你们带来的样本，展现了一种我从未记录过的、高度稳定的生命与非生命嵌合模式。这并非简单的变异，更像是……某种失落技术的造物。告诉我，你们在哪里发现的？那里还有更多吗？环境如何？”
他的追问带着一种科研人员特有的、近乎偏执的急切，但这种急切被他用绝对理性的外壳紧紧包裹着。
零没有直接回答，他的视线越过齿轮博士，落在了实验室最深处，一个被多层能量屏障隔离的独立区域。那里隐约可见一个更加庞大的容器轮廓，内部似乎涌动着更加晦暗、更加不祥的能量波动。零的瞳孔微微收缩，那混沌的流转似乎加快了一丝。
“那块碎片，只是微不足道的边角。”零将目光转回齿轮博士身上，语气平淡，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份量，“我们见过它完整时的形态，也知晓它诞生的根源。那是一片被扭曲生命法则笼罩的禁区，充斥着……你所追求的‘融合’，但方向，与你截然不同。”
他刻意停顿，留下悬念。这是在抛出一个更大的诱饵，一个齿轮博士绝对无法抗拒的诱饵——关于一种未知的、可能更高级的“融合”形态的知识。
齿轮博士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前倾了一丝，镜片上反射的光芒变得锐利。“截然不同的融合？说下去。”
“那片禁区，生命并非与机械结合，而是与……另一种生命，或者说，与‘死亡’本身，强行融合。”零的声音低沉下来，仿佛带着来自那片腐藤之森的寒意，“藤蔓吞噬血肉，扭曲灵魂，将生机化为绝望的牢笼。那不是进化，是亵渎，是法则的崩坏。”
他描述着腐藤之森的景象，语气平静，却勾勒出一幅令人毛骨悚然的画面。我回想起了当时的险境，喉结滚动了一下。
齿轮博士静静地听着，没有任何表情变化，唯有镜片后的目光越来越亮，那是一种发现了全新研究领域的、纯粹而冷酷的兴奋。
“法则的崩坏……有趣的描述。”博士喃喃自语，“打破旧有的框架，才能建立新的秩序。那种强行融合的力量本身，就是一种值得研究的‘资源’。”他看向零，眼神变得极具压迫性，“你们能安全进出那里，并带回如此完整的惰性样本，说明你们掌握了应对那种力量的方法，或者……你们本身，就具备某种特殊性。”
他的话语如同手术刀，精准地切向了核心。他开始怀疑零的身份和能力。
零对此不置可否，反而将话题引向了另一个方向：“钢铁要塞，建立在一条活跃的地脉能源节点之上。铸炉厅的核心，更是在节点之眼。你们利用地脉能量维持屏障，驱动熔炉，但也在承受着地脉中淤积的、来自旧时代的狂暴辐射与死亡气息的侵蚀。”
他抬起手，指向窗外那高耸的、喷吐着蒸汽与火星的烟囱方向：“那块更大的‘碎片’，就在下面。它在帮助你们稳定地脉，净化能量，但同时也被这座钢铁囚笼束缚，被熔炉的火焰炙烤，它的哀鸣，我在外面都能听见。”
零的话语如同惊雷，在实验室内炸响！
齿轮博士脸上的那种程式化的平静终于被打破，第一次露出了明显的震惊之色！他身体猛地一震，镜片后的眼睛死死盯住零，声音第一次带上了情绪的波动：“你……你能感知到‘源心’？！还能听到它的……‘哀鸣’？！”
源心？看来这就是钢铁要塞对那块世界树碎片的称呼。
独眼杰克和那两名守卫更是脸色煞白，显然，“源心”的存在是铸炉厅，乃至整个钢铁要塞的最高机密之一！眼前这个陌生的男人，竟然一口道破！
实验室内的气氛瞬间紧绷到了极点！那两名守卫下意识地抬起了手中的能量枪，枪口隐隐指向零。独眼杰克冷汗直流，连连后退，恨不得立刻消失。
零却仿佛没有看到那些指向他的武器，他的目光依旧平静地落在齿轮博士身上，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个显而易见的事实。
“它的力量正在被透支，它的本质正在被这座要塞的贪婪所污染。”零的声音带着一丝冰冷的嘲讽，“你们不是在研究它，而是在慢性扼杀它。当‘源心’彻底枯萎，这座要塞的能源核心也将随之崩溃。你们追求的‘完美进化’，不过是建立在沙丘上的堡垒。”
齿轮博士的脸色变幻不定，震惊、愤怒、怀疑，以及一丝被戳中要害的狼狈，在他脸上交织。他死死地盯着零，仿佛要将他从里到外彻底看穿。
“你……到底是什么人？”齿轮博士的声音干涩，带着前所未有的凝重。
零缓缓向前踏出一步。
仅仅一步，他周身那一直内敛压抑的混沌气息，如同沉睡的巨龙睁开了眼眸，一丝微不可察，却凌驾于众生之上的轮回威压，如同水银泻地般弥漫开来！
那两名持枪的守卫如遭重击，闷哼一声，踉跄后退，手中的能量枪差点脱手，看向零的眼神充满了惊骇与恐惧。独眼杰克更是直接瘫软在地，瑟瑟发抖。
齿轮博士首当其冲，他感觉自己仿佛瞬间从绝对掌控的实验室，被抛入了无边无际、生灭不定的混沌虚空！他那依靠精密计算和理性构建的世界观，在这一刻受到了剧烈的冲击！镜片后的眼神，第一次出现了名为“难以置信”的情绪。
零站在实验室中央，混沌气流在他周身若隐若现，那双左眼寂灭、右眼新生的瞳孔，如同执掌法则的神只，俯视着眼前这位沉迷于“融合”的科学家。
“我是什么人并不重要。”零开口，声音不再平淡，而是带着一种仿佛源自世界本源的恢弘与淡漠，“重要的是，我能听到‘源心’的哀鸣，也能看到这座要塞注定的毁灭。而我，或许能提供一条……不同的路。”
他抛出了最终的诱饵，也是最大的威胁。
“带我去见‘熔炉之主’。”零的声音不容置疑，“或者，你们可以继续沉溺于这虚假的繁荣，直到与‘源心’一同，化为历史的尘埃。”
实验室陷入死一般的寂静，只剩下仪器运转的微弱嗡鸣，以及齿轮博士粗重而混乱的呼吸声。
钢铁要塞坚固的外壳，终于被从内部，撬开了一道缝隙。而缝隙之后，是深不见底的权力漩涡，与关乎存亡的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