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心宗主峰,主殿内气氛肃穆。
宗主周行健端坐于上首,目光沉静地扫过两侧的各位峰主与长老,声音平稳地开口:“对于我宗蒋延与楼听雨两个弟子传回的消息,诸位想必都已知晓。关于他们提及的魔物再现迹象,不知各位有何见解?”
殿内静默片刻,坐在左手侧那一排末尾的一位矮瘦老者站起身来,清了清嗓子道:“宗主,老夫以为,此事非同小可。”
“无论消息真假,都需立即派遣宗内得力长老,亲赴大王村详加查探。”
他稍作停顿,面色凝重,继续道:“据宗内流传下来的古籍记载,魔族被封印已历经万万年之久。如此漫长的岁月侵蚀之下,再强大的封印也难保没有松动之虞。”
言及此处,他目光快速瞥向坐在周行健左下手位、一直闭目宛若石雕的臧剑玉,声音压低了几分:“毕竟……毕竟一百多年前,封印于归墟之海的那位魔将,就曾险些破封而出。当时若非九宸仙尊座下大弟子恰巧途经那里,及时阻止,后果不堪设想。”
“再者,”他收回目光,看向宗主与众同门,“自末法时代那场大劫后,修真界传承断裂,诸多珍贵典籍散佚殆尽。”
“时至今日,我等所能寻获的记载,也仅能指明几处魔将封印之地,而那最为关键的魔尊封印所在,却始终渺无踪迹,无人知晓。”
“因此,老夫认为,为天下苍生计,为修真界安稳计,无论蒋延与楼听雨此次传回的消息有几分可信,我宗都理应遣人前往,查明虚实,早做应对。”
老者说完,殿内陷入一片沉寂,殿内角落的香炉中袅袅升起青烟,无声地扭动着。
那矮瘦老者的话,像一块沉重的巨石,在每个人心中荡开圈圈涟漪。
几位峰主与长老或蹙眉沉思,或与身旁之人交换着凝重的眼神。
片刻,一位面容儒雅、身着青色道袍的中年峰主缓缓抚须,开口道:“刘长老所言,确有道理。防患于未然,确是我等应尽之责。”
“只是……”他话锋微转,“大王村地处偏远,消息传递不便,蒋延与楼听雨虽是我宗杰出弟子,但毕竟年轻,所见所闻是否确为魔物迹象,尚需斟酌。”
“若贸然派遣长老前往,最终虚惊一场,未免兴师动众,亦可能引得周边区域人心惶惶。”
他话音刚落,对面一位气质凌厉、手握古箫的美妇便冷声反驳:“张峰主此言未免过于谨慎。魔物之事,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万一一百多年前的旧事重演,届时岂是‘兴师动众’四字可弥补?!”
“我建议,不仅要去,还要派出足够分量之人,携重宝前往,一旦确认真有异动,当即刻镇压,并以最快速度回报宗门!”
“厉峰主说得轻巧,”那张峰主摇头,“宗门重宝岂可轻动?何况‘足够分量’之人,宗内各位长老皆有职司在身,何人能轻易脱身?”
“再者,若真是封印的某个魔族大凶封印松动,派去之人恐是九死一生,此事还需从长计议……”
“从长计议?就怕魔物不会给我们这个时间!”
“但也不能自乱阵脚……”
殿内开始响起些许争论之声,虽都克制着音量,但意见的分歧已然显现。
端坐上首的宗主周行健并未立刻制止,只是目光平静地听着众人的议论,指尖无意识地轻叩着座椅扶手。
一盏茶过去,争论仍旧不休,殿内气氛愈发嘈杂,一股冰冷彻骨,又磅礴的剑意悄无声息地弥漫开来,瞬间压下所有的声响。
众人皆是一凛,目光不由自主地转向那股气息的源头——一直闭目宛若石雕的九宸仙尊臧剑玉。
他不知何时已睁开了双眼。
一双极其罕见的银眸如亘古不化的寒冰,锐利得似能洞穿人心,却又没有波澜,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沉寂。
银灰色的长发并未束冠,仅以一根简单的玉簪松松绾住几缕,其余如流泻的冰瀑般垂落身后,与他一身纤尘不染的素白道袍形成了鲜明对比。
他眼下只是静静地坐在那里,并未刻意释放威压,但那周身萦绕的冰冷气息与强大气场,已让殿内绝大多数人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连方才争论最激烈的厉峰主与张峰主也噤了声,微微垂首以示敬畏。
臧剑玉的目光并未在任何人身上停留,刚才的争论于他也不过是一缕无关轻重的微风。
他直接望向端坐上首的宗主周行健,声音清冷平稳,不带半分情绪起伏:
“魔气,无论真假,都须得重视。”
他语句极为简练,却直指核心。
蒋延与楼听雨虽优秀,但涉及魔族封印层次,他们的修为和见识不足以做出准确判断。
周行健面对自己这位变得愈发冷漠的师弟,深感无奈的同时,对此事的态度也颇为凝重:“九宸师弟所言极是,此亦是我所虑。”
“不知九宸师弟有何高见?”
臧剑玉银眸微转,视线似乎落回了空处:
“我亲往。”
短短三个字,却让殿内众人神色各异,有惊讶,有恍然,亦有深深的敬畏。
由九宸仙尊亲自前往,确实是再稳妥不过的选择。
以其通天修为,无论大王村情况如何,是虚惊一场还是真有魔物异动,他都能应对自如。
若是后者,以其对魔气的敏锐和强悍实力,必能第一时间做出最有效的处置。
周行健似乎对此答案并不意外,沉吟一瞬便道:“九宸师弟亲自出马,自是万无一失。只是,未免太过辛劳,或需一二弟子随行听用,处理杂务?”
臧剑玉并未立刻回答,银眸微阖,似在思索。
殿内重归寂静,无人敢打扰。
片刻后,他复又睁开眼,声音依旧冷冽:
“可。择宗内一二名弟子随本尊前往。”
周行健当即点头:“便依师弟之意。”他目光扫过殿内众人,“诸位可还有异议?”
臧剑玉已做出决断,并亲自出面,谁还会有异议?又能有何异议?
众人皆默然躬身,表示遵从。
臧剑玉不再多言,身影微微一晃,似一道无形的剑光掠过,独属他的座位上已不见了他的踪影,只留下一缕极淡的梅香,缓缓消散于殿内沉凝的空气之中。
主殿内的肃穆气氛似乎随着他的离开而稍稍缓和,但众人心头的凝重却未曾减少,反而因九宸仙尊的亲自介入,更加深刻地意识到此事可能蕴含的重大干系。
周行健望着臧剑玉消失的位置,目光深邃,片刻后,才缓缓开口,下达了一系列后续指令。
与此同时,远在忘忧城,往生栈的七人——
覃故、楚平野、池修远和蒋延四人刚回到往生栈,却见楼听雨、池曼兮以及道远三人已经将他们各自的行李都打包妥当,整齐地放在一旁。
楚平野看着这阵仗,一时语塞:“………”
池修远和蒋延也面露诧异:“………”
就连一向没什么表情的覃故,帷帽下的眉头似乎也动了一下。
池曼兮、楼听雨和道远三人被他们四人看得有些不自在。
楼听雨最先别开视线,望向窗外。
池曼兮硬着头皮,小声解释道:“道…道远大师说,他会一点卜卦,卜算出你们此行必定能顺利找到租借的院子……”
“所以我们想着,先把行李收拾好,等你们回来,我们就可以直接搬过去了,也…也省些时间。”
道远双手合十,面带温和微笑,点了点头,算是肯定了池曼兮的说法。
短暂的沉默之后,楚平野率先“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打破了略显尴尬的气氛。
他凑到道远面前,上下打量着看起来温和无害的和尚:“行啊大师,看着和我们差不多大,没想到你还有这手未卜先知的本事?”
“那你再算算,我们找的那院子怎么样?”
“够不够大?租金多少?”
池修远仍旧那副春风和煦的笑脸,打圆场道:“道远大师也是好意,提前收拾妥当,我们也省了功夫。”
“既然院子已经定下,事不宜迟,我们这就过去吧?早些安顿下来,也好商议下一步的行止。”
话落,他的目光在楼听雨身上稍作停留。
楼听雨淡淡点头,算是赞同池修远的提议。
她不喜人多嘈杂,又突破在即,能早些离开这鱼龙混杂的客栈,尽快闭关自然是好。
池曼兮见哥哥开口,也连忙点头,脸上重新露出娇俏的笑容:“嗯嗯,我哥说的是!”
“我们快走吧,我都好奇新院子是什么样子了!”
覃故帷帽轻动,算是默认。
道远微笑着再次双手合十,念了句佛号,并未对楚平野的调侃多做解释。
覃故,蒋延,楚平野和池修远四人见状,也不再耽搁,迅速进入各自房间。
他们本就物品不多,且大多收于储物法器之中,所谓打包也不过是将零散物件收起。
不过一刻钟功夫,四人便已处理完毕。
七人不再拖延,下楼至大堂前台,寻到伙计退了房。
结清账目后,由方才去过的四人中的蒋延和楚平野在前引路,一行七人带着含蓄的期待与警惕,离开往生栈,朝着西边旧城区的方向行去。
七人穿过萧条破败的街道,踏入旧城区的地界。
午后的阳光在这里似乎也显得乏力,被一种无形的阴冷气息所阻隔,投下稀疏而苍白的光斑。
越往里走,周遭越是寂静,只剩下他们的脚步声在空荡的巷弄间回响,显得格外清晰。
池曼兮不自觉地靠近了哥哥池修远,眼神里带着些许不安,小声问:“哥,我们真的要住这里吗?感觉……好安静啊。”
池修远温和地拍拍她的肩,声音沉稳:“无妨,僻静些反而利于修行。有阵法护持,安全应是无虞。”他这话既是对妹妹说,也是安慰自己。
蒋延脸上一如既往地高傲,不将一切放在眼里的模样,手却始终虚按在剑柄上,警惕地观察着四周任何细微的动静。
楚平野倒是收敛了嬉笑,难得露出几分认真,折扇合拢握在手中,眼观六路。
楼听雨神色清冷,目不斜视,仿佛周遭的环境并不能影响她分毫,但周身隐隐流动的灵力表明她亦保持着戒备。
道远和尚面带微笑,步伐从容,只是偶尔目光会扫过某些阴暗角落,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思量。
覃故走在稍靠后的位置,帷帽隔绝了视线,但他的感知却如同精细的蛛网,铺洒开来。
旧城区深处那混沌污浊的“笼窝”气息就像一个不断散逸着恶意的源头,而他们正朝着那个方向靠近。
复行一盏茶时长,他们停在一扇略显古旧的木门前。
池修远取出那枚控制阵法的玉牌,注入灵力。
微光一闪,院门无声滑开,将院内与外界更清晰地隔绝开来。
踏入院中,那股被阵法过滤后的、相对洁净平和的气息让众人都稍稍放松了些许。
“好了,大家各自挑选房间吧。”池修远作为发起者,自然承担起安排事宜,“正房三间,左右厢房各两间。”
“楼道友既需闭关突破,可选一间正房,最为宽敞安静。”
楼听雨并未推辞,微微颔首:“多谢。”便径直走向左手边那间正房,推门而入,随即合上了房门,显然打算立刻开始布置闭关所需的禁制。
“哥,我们住这边吧?”池曼兮指了指右手边的正房。
池修远笑着点头:“好。”带着妹妹走向另一边。
蒋延扫了一眼剩下的房间,对楚平野和覃故道:“我住东厢房第一间。”说完便抱着剑走了过去。
楚平野用折扇挠了挠头,看向覃故:“霭霭,那你住西厢第一间?我住你旁边那间?”他指的是西厢房靠院门的两间。
覃故别无选择地“嗯”了一声,算是同意,走向西厢房第一间。
道远和尚见状,便走向东厢房第二间,微笑道:“贫僧便在此处,若有需要,诸位道友可随时唤我。”
各自选定了房间,众人便入内简单收拾布置。
覃故进入房间,陈设同样简单,一床一桌一椅,但很干净。
他走到窗边,推开木窗,窗外正对着那口古井和那棵枯死的老树……
没过多久,众人重新聚集到院中的石桌旁。
池修远开口道:“院子已然安顿下来,接下来便是历练之事。蒋道友此前提及东街擂台,可是已有打算?”
蒋延点头:“嗯,明日便去。”
楚平野立刻接口:“我也去我也去!去看看热闹!”
池修远又看向道远和覃故:“道远大师,云道友,二位有何计划?”
道远合十道:“贫僧打算先在城内走走,或许去一些香火鼎盛之处看看,了解此地风土人情。”
覃故沉默一下,简单道:“城内随意走走。”
他的目标是那“笼窝”和找出那丝令他感到熟悉的魔气,但这些不便明说。
“如此也好。”池修远颔首,“那我要陪曼兮在附近坊市转转,购置些日常用物,也顺便打听哪里有适合我们兄妹历练的地方。”
“楼道友既已闭关,我们便勿要打扰,再在院内设置几个相扣的阵法,安全应是无虑。”
众人对初步安排皆无异议,又简单商议了些细节,诸如轮流看守院落(虽阵法已开,但谨慎起见仍觉有必要)、互通消息等事宜后,便暂且散去,各自回房调整,或为明日的行动做准备。
小院就此暂时安静下来,唯有那口古井,在无人注意时,井口边缘似乎比别处更加阴冷潮湿几分。
夕阳西下,将小院的影子拉得很长,旧城区的夜晚,即将来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