覃故的意识在窒息中彻底沉入黑暗。
就在他晕死过去的刹那,身侧那具冰冷的“尸体”倏然睁眼。
那双眼像一汪深潭幽邃清澈,没有半分死气,他单手环住覃故无力支撑的腰身,触手是惊人的纤细,另一只手向上猛地一推——
“轰!”
厚重的紫檀棺盖被一股磅礴巨力从内掀飞,高高飞起又自由落下,碎裂成数块。
黄粱抱着昏迷的覃故自棺中跃出,身姿挺拔如松,稳稳立在庭院中央,他低头看向怀里的人,覃故白发凌乱铺散,秾丽的容颜因为缺氧透着脆弱的青白,长睫低垂,仿佛一尊碎裂的玉像。
黄粱眼底掠过一丝晦暗,指尖轻轻拂开黏在他颊边的一缕银丝。
另一边,蒋延和楚平野的“婚房”早已狼藉一片。
“还打?!再打房子都要塌了!”楚平野抱头鼠窜,险险避开蒋延劈来的掌风,那掌风擦过他耳边,将身后一个博古架震得粉碎。
蒋延身上嫁衣凌乱,深棕色卷发狂野地披散,眼中怒火未消,但理智草草回笼了几分。
他喘着粗气收势,恶狠狠瞪了楚平野一眼:“回头再跟你算账。”
楚平野揉着发青的眼眶,刚要说话,窗外忽然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
两人对视一眼,同时噤声,踮脚靠近窗边,在窗上戳开个小洞。
只见庭院中,那些原本静立如纸偶的丫鬟小厮,此刻正迈着僵硬统一的步伐朝他们所在的房间方向围拢过来。
他们脸上挂着诡异的笑容,眼神空洞,手中却不知何时多出了剪刀、棍棒,在血色月光下泛着冷光。
“不好,被发现了!”楚平野低呼。
蒋延眼神一厉,反手抓起身旁的一个瓷瓶砸向门口,“破窗!”
两人同时撞向窗户,木窗应声碎裂,二人脚刚沾地,数名“纸人”侍卫挥舞的棍棒已经迎头砸下,动作迅捷,力道沉猛,远超常人。
蒋延挥臂格挡,手臂与木棍相交发出沉闷的砰响,震得他手臂发麻。这些纸人侍卫的力量大得惊人。
楚平野矮身躲过一扫堂腿,肩头的迅风隼尖鸣示警,他顺势一个翻滚,原先站立的地面已被一把巨大的剪刀戳出个窟窿。
“这些东西不对劲,力气好大!”楚平野惊魂未定。
蒋延咬牙,灼阳不在手,只能凭借拳脚应对。
他一脚踹飞一个扑上来的小厮,那纸人轻飘飘落地,竟又毫发无伤地爬起,再次扑来。
“打不烂?!”楚平野看得头皮发麻。
“找弱点!”蒋延目光锐利,侧身避开一名侍卫的劈砍,指尖凝聚灵力,精准点向对方咽喉处的某个符文。
“噗”一声轻响,那侍卫动作一僵,随即软倒在地,化作一张轻飘飘的、被撕破的纸人。
“咽喉!或者心口处的符文!”蒋延急喝。
楚平野闻言,立刻指挥迅风隼俯冲干扰,自己则灵活穿梭,专攻纸人咽喉心口。
两人一隼配合总算杀出一条路,朝着院外冲去。
楼听雨与姬忱一前一后,像鬼魅一样在回廊阴影中穿行。
姬忱耳垂上的银蝎坠子晃动越发剧烈,他忽然停下,袖中滑落一只通体漆黑的甲虫,甲虫振翅飞向前方转角。
“前面有‘热闹’。”姬忱挑眉。
楼听雨凝神感知,也察觉到了前方传来的打斗声和灵力波动。
她看了姬忱一眼,对方摊手,一副“请便”的姿态。
两人悄无声息地靠近,正看见宣柳依与文晏殊被十数名纸人丫鬟小厮围在庭院中央。
宣柳依指间丹药连弹,爆开团团粉色烟雾,纸人沾染上烟雾,动作明显迟缓。
文晏殊则操控着数枚金属圆环,圆环在空中飞舞碰撞,发出刺耳音波,干扰纸人行动,同时精准套向它们的脖颈,猛地收紧。
“咔嚓!”纸人头颅滚落,化作废纸。
然而纸人数量太多,且源源不断从阴影中涌出。一名侍卫趁机从背后偷袭,利爪直取宣柳依后心。
“宣师姐小心!”文晏殊惊呼,欲回身救援已来不及。
就在此刻,一道蓝色绫绸如电射来,缠住那侍卫手腕,猛地一拽——
楼听雨身影闪现,手腕翻转,“蹁跹”另一端已化作短刃,精准削断了侍卫的咽喉符文。
同时,几点寒星掠过,墨葵的梭镖后发先至,将另外两个试图靠近的纸人钉在地上。
游桑紧随其后,面色冷峻,足下青黑藤蔓破土而出,虽不如外界坚韧,却也暂时绊住了大片纸人的脚步。
“楼道友!” “游道友,墨道友!” 绝处逢生,宣柳依和文晏殊又惊又喜。
“没时间寒暄,先离开这里!” 楼听雨催促,她能感觉到更多阴冷的气息正在朝这里汇聚。
众人合力,迅速清理掉剩余的纸人,汇合到一处。
“蒋道友和小楚呢?” 游桑扫视一圈,沉声问。
“这边!” 楚平野的声音从侧后方传来,只见他和蒋延有些狼狈地冲出一个月亮门,蒋延手臂上血肉外翻,深可见骨。
七人在危机中聚到一起,还多了一个来历不明的姬忱。
“他是谁?” 蒋延警惕地看向姬忱,对方那身气息和含笑的桃花眼让他直觉不适。
“姬忱,暂时合作。” 楼听雨言简意赅。
此刻,周遭的脚步声和那种纸张摩擦的窸窣声越来越密集,从四面八方涌来,仿佛每个宅院的“人”都被惊动了。
血月之下,放眼望去,回廊、庭院、假山后,影影绰绰尽是那些面带诡异笑容的红色身影。
“不能硬拼!” 文晏殊冷静分析,“它们数量太多,而且似乎杀之不尽。”
“那边!” 墨葵忽然指向一个方向,那里是一条狭长的巷道,巷道尽头隐约可见一座恢弘的宫殿,奇怪的是,并没有纸人从那个方向涌来,“只有那边没有‘人’过来!”
前有未知宫殿,后有无数追兵。
众人相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决绝。
“走!” 蒋延低吼一声,率先朝着那条唯一的生路冲去。
其余人毫不犹豫,立刻跟上,将身后那令人头皮发麻的纸人大军,暂时甩在了巷道入口。
巷道幽深,两旁是高耸的石墙,隔绝了外界大部分声音,他们急促的脚步声和喘息声在狭窄空间内回荡。
血月的光辉被高墙切割,投下斑驳扭曲的光影,更添几分阴森。
一路出奇地顺利,没有任何阻拦。
八人很快冲到了巷道尽头,眼前豁然开朗,是一座极为空旷的、以黑石铺就的广场。
广场尽头,矗立着一座巍峨又死气沉沉的宫殿,宫殿大门紧闭,檐下挂着的灯笼并未点亮,与宅院各处的张灯结彩形成鲜明对比。
这里,是唯一没有喧嚣、也没有纸人踪迹的地方。
可就是这种极致的寂静与空旷,反而比身后的追兵更让人心生不安。
八人停在广场边缘,惊疑不定地望向那座仿佛吞噬了所有光线的黑暗宫殿。
“只有这里了……” 楚平野咽了口唾沫,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这时宫殿那两扇雕刻着繁复狰狞鬼怪图案的沉重大门,发出“吱呀——”一声令人牙酸的冗长声响,缓缓向内开启了一道缝隙。
缝隙后面,是深不见底的黑暗。
众人整齐划一回头,巷道入口密密麻麻挤满面带诡异笑容的追兵,他们此刻像撞上了一堵无形的墙壁,尽数停了下来。
它们拥挤在巷道口,挥舞着手中的棍棒剪刀,空洞的眼眶齐刷刷地“望”着广场上的众人,却无一人敢踏足这片黑石广场半步,仿佛这里存在着某种让它们极度畏惧的东西。
眼前是退无可退的绝路,身后是虎视眈眈、杀之不尽的诡异纸人。
退,必死无疑。进……这幽深未知的宫殿,或许尚有一线生机。
众人心头沉甸甸的,那杆衡量生死的秤,已然倾斜。
“没得选了。”蒋延抹了一把手臂上渗出的鲜血,深棕色的瞳孔里倒映着那道门缝,率先迈步,“走!”步伐坚定,朝着那唯一的入口走去。
其余人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不安,紧随其后。
文晏霏搀扶着受伤稍轻的宣柳依,楼听雨和游桑断后,姬忱走在中间,目光若有所思地扫过那些止步不前的纸人,又落回那漆黑的殿门,唇角扬起一抹讽刺。
八人依次侧身,小心翼翼地挤过那仅容一人通过的沉重门缝。
门内是一条短且黑的通道,那黑暗仿佛能吞噬一切光线和声音,他们的呼吸声都变得模糊不清。
脚下是冰凉平滑的石板,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陈旧的腐气,那腐气中有夹杂着一丝冷冽香。
这段黑暗并不长,约莫走了十几步,前方豁然开朗,刺目的光芒让习惯了黑暗的众人下意识地眯起了眼睛。
待视线适应,眼前的景象让他们呼吸一窒。
门后并非想象中阴森的大殿,而是一座灯火通明、极尽奢华的前厅。
十六根需两人合抱的盘龙金柱矗立左右,柱身上镶嵌着鸽卵大小的夜明珠,柔和又明亮的光辉将整个前厅照得恍如白昼。
地面铺着光可鉴人的黑色曜石,倒映着穹顶上绘制的百鸟朝凤巨幅彩绘,色彩绚烂,栩栩如生。
两侧墙壁前,立着两排手持宫灯、低眉顺目的侍女雕像,以整块白玉雕成,衣袂翩然,神态恭谨,像随时会活过来一般。
空气中那股冷冽的香味愈发清晰,这里的每一处细节都透露出一种奢靡无度,与外面那些诡异荒诞的大婚形成强烈的鲜明对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