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光寺坐落在城郊的山麓,清晨的雾气尚未完全散去,给朱红的墙壁和飞翘的檐角蒙上了一层湿润的纱。
虽是年关,但清晨的寺庙香客还不算最多,空气里弥漫着香烛特有的清冽气息,混合着冬日草木的枯寂味道。
池昭玥和陈漾都穿着低调的素色衣服,戴着帽子和口罩,混在早起上香的老人和些许游客中,并不显眼。
她们随着人流敬香、跪拜。
陈漾的动作很慢,也很认真,在每一尊佛像前都停留许久,闭着眼,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浅浅的阴影,不知在许什么愿,或者,只是在静静聆听梵音。
池昭玥陪在她身边,学着她的样子,心却很难完全静下来。
她不时偷偷瞄向陈漾,看着她沉静的侧脸,心里那点关于宋阿姨的思绪又浮了上来。
她知道,陈漾嘴上不说,心里一定是想念的。
从大雄宝殿出来,又去了偏殿,整个过程安静而顺利。
池昭玥甚至真的找了个靠近诵经堂的僻静角落,拉着陈漾坐在石凳上,听着隐约传来的、令人心静的经文声,分享了带来的一小盒素点心,算是践行了昨日那“佛祖没见过的清净法门”的玩笑。
陈漾的心情似乎确实平静了许多,眼神里的那点郁色散了不少。
“走吧。”陈漾看了看时间,轻声说。
两人顺着来路,准备离开寺庙。穿过前院,走向出口的山门。
就在她们即将迈出山门门槛的那一刻,池昭玥无意间抬眼往入口处一瞥,脚步猛地顿住,手下意识地紧紧攥住了陈漾的手臂。
“怎么了?”陈漾被她拉得一滞,疑惑地顺着她的目光看去。
只见山门入口处,一位穿着深紫色羊绒大衣、气质温婉的中年女士,正由一位同样衣着得体的阿姨陪着,缓步走了进来。
她手里挽着一个精致的提包,面容带着常年礼佛之人的平和,眉眼间能看出与陈漾有几分相似的轮廓。
正是宋馨文。陈漾的母亲。
陈漾的身体瞬间僵直,血液似乎在这一刻凝固了。
她隔着十几米的距离,看着那个世界上最熟悉、此刻却又最陌生的人,心脏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窒息感扑面而来。
她能看见母亲眼角的细纹似乎深了一些,能看见她梳理得一丝不苟的鬓角,甚至能想象到她身上那缕熟悉的、淡淡的檀香气味。
可她不能喊“妈妈”,不能上前挽住她的手臂,不能问她“你怎么也这么早来了”。
她现在,是陈宴熙。
一个与宋馨文毫无关系的陌生人。
池昭玥明显感觉到身边人身体的僵硬和瞬间变得粗重的呼吸。
她心疼地看了陈漾一眼,又看向正低头和同伴轻声说着什么的宋阿姨,一个念头迅速闪过——这是个机会,一个能让陈漾(哪怕是顶着别人的皮囊)近距离和妈妈说句话的机会。
几乎没怎么犹豫,池昭玥深吸一口气,脸上扬起恰到好处的惊喜笑容,拉着僵硬得像木偶一样的陈漾,主动迎了上去。
“宋阿姨!好巧呀,您也来上香?”池昭玥的声音清脆,带着晚辈见到长辈的亲昵。
宋馨文闻声抬头,看到池昭玥,脸上也露出了温和的笑意:“是玥玥啊,真巧。”
她的目光自然地落到了被池昭玥紧紧挽着的、脸色有些苍白的陈漾身上,带着一丝礼貌的询问。
池昭玥立刻介绍,语气自然得听不出任何破绽:“阿姨,这是我朋友,陈宴熙。”
她轻轻碰了碰陈漾,“宴熙,这是宋阿姨,我很好的一个长辈。”
陈漾只觉得喉咙发紧,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砂纸上磨出来:“宋……阿姨好。”声音干涩,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她的目光贪婪地落在母亲脸上,又迅速垂下,怕泄露太多情绪。
宋馨文并未察觉异常,只当是池昭玥一个有些内向的朋友,微笑着点头回应:“你好。”
她看向池昭玥,语气关切,“你们这是上完香了?”
“嗯,刚准备走。阿姨您来得早,这会儿人还不算太多。”池昭玥努力维持着热络,手心因为紧张有些冒汗。
她能感觉到陈漾手臂肌肉的紧绷。
“是啊,想着趁人少,心静些。”宋馨文笑了笑,目光不经意般再次扫过陈漾,似乎觉得这女孩看自己的眼神有些过于……复杂?但她没多想,只对池昭玥说,“那你们快去忙吧,别耽误了正事。”
“好的阿姨,那我们先走了。您慢点。”池昭玥赶紧应道,拉着陈漾就要离开这个让她窒息又贪恋的地方。
陈漾几乎是凭着本能,跟着池昭玥的力道转身,迈步。
在与母亲擦肩而过的瞬间,她闻到了那缕记忆中的、熟悉的檀香,混杂着母亲常用的护肤品的淡雅香气。
她的眼眶瞬间就红了,死死咬着下唇,才没有让失态的情绪决堤。
直到走出山门,下了几级台阶,完全脱离了宋馨文的视线范围,池昭玥才松了口气,担忧地看向陈漾:“漾漾……你还好吗?”
陈漾停住脚步,背对着寺庙的方向,深深吸了一口山间清冷的空气,肩膀微微颤抖。
她没有回答,只是缓缓抬起手,用手背极快地、用力地蹭了一下眼角。
再转过身时,她脸上已经恢复了大部分平静,只是眼底还残留着未散尽的红痕和巨大的波澜。
“我没事。”她声音低哑,顿了顿,看向池昭玥,眼神复杂,“谢谢你……玥玥。”
谢谢她,给了她这片刻的、咫尺天涯的“重逢”。
池昭玥握紧了她的手,摇了摇头,一切尽在不言中。
冬日的阳光穿透稀薄的雾气,照在两人身上,却仿佛驱不散那萦绕在心头、名为“思念”与“遗憾”的寒意。
回程的车里,比来时安静了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