湿热。如同置身于巨大的、充满腐殖质的蒸笼。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浓重的水汽和植物腐败的甜腻气息,沉甸甸地压在肺叶上。汗水早已浸透破烂的衣物,混合着血污和泥土,紧贴在皮肤上,带来粘腻的不适感。右肩的伤口在剧烈撞击和强行活动下,传来阵阵深入骨髓的抽痛,每一次心跳都牵扯着那片脆弱区域,提醒他身体的极限。
江小川靠在扭曲变形的舱壁边缘,大口喘息着,每一次吸气都带着胸腔火辣辣的刺痛。眼前阵阵发黑,失血和剧痛带来的眩晕感如同附骨之蛆。他低头,怀中的星尘依旧昏迷,小小的眉头紧蹙,眉心的星辰印记光芒微弱,如同风中残烛,小脸苍白得让人心疼。那层守护星辉已淡不可见,只剩下微弱的体温证明她的生命。
舱外,是那片令人窒息的绿色地狱。昏暗的光线下,巨大的蕨叶如同垂死的巨兽翅膀,凝结的水珠不时滴落,在厚厚的腐殖质上发出沉闷的“啪嗒”声。浓密的树冠层隔绝了大部分天光,只有零星被染成诡异绿色的光斑,在潮湿的空气中投下扭曲的阴影。远处,那种沉闷的、仿佛巨物拖行的枝叶摩擦声时隐时现,夹杂着几声尖锐怪异的鸣叫,如同无形的绞索,时刻勒紧着神经。
饥饿和干渴如同两头凶兽,在胃里和喉咙里疯狂撕咬。从在遗迹里啃下最后一块压缩饼干到现在,身体早已透支到了极限。更麻烦的是,星尘需要食物!她刚刚完成蜕变,又经历了恐怖的空间跃迁和撞击,昏迷不醒,仅靠那点微弱的星源之力维持,绝非长久之计!
必须找到水和食物!必须让星尘尽快恢复!
目光扫过一片狼藉的舱内。断裂的能量导管如同死去的巨蛇垂落,滴淌着残留的、散发着微弱荧光的粘稠液体——星源髓液的前体物质?可惜,这些液体蕴含着恐怖的低温辐射,根本无法食用。破碎的金属支架、扭曲的仪器面板……没有一样能解燃眉之急。
就在绝望感再次蔓延时,江小川的目光猛地定格在舱室中央,那个原本悬浮着巨大光茧的基座位置!
光茧已碎,基座也严重变形,布满了裂痕。但在基座下方,一个嵌入金属地面的、相对完好的、约莫脸盆大小的圆形装置引起了他的注意!装置由某种暗银色的合金构成,表面覆盖着厚厚的灰尘和能量泄露产生的焦痕,但中央一个拳头大小的凹槽内,隐约可见极其微弱的、如同液态星辰般的银蓝光芒在流转!凹槽边缘,连接着几根断裂的、原本应该通向主能量导管的粗大管线。
【警告:检测到微量…高纯度星源髓液残留…位于…培育基座核心…萃取器…】
沉寂的遗迹智能(摇篮智能)似乎感应到江小川的注视,极其微弱地发出提示,如同垂死者的最后低语。
星源髓液?!高纯度?残留?!
江小川的心脏猛地一跳!星源髓液!婴儿完成蜕变的关键!蕴含着难以想象的磅礴生命能量!哪怕只是残留的一点点,也足以救命!
希望如同黑暗中的火星,瞬间点燃!
他挣扎着,用还能动的左手支撑起身体,忍着右肩撕裂般的剧痛,拖着沉重的步伐,踉跄着扑向那个变形的基座!
靠近了才看清。那圆形装置果然是一个小型的萃取或储存单元。中央的凹槽里,大约只有小半杯的份量,粘稠如同融化的星辰,散发着深邃迷人的银蓝色光芒和纯净到极致的能量波动。正是之前滴落星尘眉心、助她完成蜕变的星源髓液!这应该是装置最后残留的精华,在剧烈的撞击中侥幸保存了下来!
“太好了…星尘…有救了…” 江小川声音嘶哑,带着难以抑制的激动。他立刻在破碎的舱内翻找,试图找到容器。没有瓶子,没有杯子。最终,他的目光落在几块被撕裂、相对干净的维生基质凝胶碎片上。这凝胶材质特殊,应该能暂时容纳这种能量液体。
他小心翼翼地捡起一块巴掌大的、还算完整的凝胶片,如同捧着易碎的珍宝,凑近基座核心的凹槽。
就在这时!
呱——!呱呱——!!!
一阵刺耳、嘶哑、如同破锣刮鼓般的鸣叫声,猛地从舱顶上方传来!伴随着密集的、令人头皮发麻的翅膀拍打声和利爪刮擦金属的噪音!
江小川猛地抬头!
只见在“摇篮”逃生舱扭曲翘起的尾部上方,那片被巨大榕树气根遮蔽的昏暗天光处,不知何时,落下了七八只……令人毛骨悚然的巨大鸟类!
它们的体型堪比中型犬,羽毛稀疏,呈现出一种病态的灰绿色,沾满了湿漉漉的苔藓和泥浆。长长的脖子光秃秃的,布满褶皱和恶心的肉瘤,顶端是一个硕大、弯曲如同镰刀般的黑色巨喙!一双双浑浊、散发着贪婪黄光的眼睛,死死地盯着舱内,尤其是……盯着基座凹槽里那散发着诱人光芒的星源髓液!更让江小川遍体生寒的是,它们裸露的、如同枯枝般的利爪上,还残留着暗红色的、未干涸的血迹和些许……紫黑色的虫壳碎片!
是那些食腐秃鹫!它们被逃生舱坠落的巨响吸引,循着血腥味和能量气息而来!它们刚刚享用过那些被星尘惊退的紫甲虫豸,此刻,显然被舱内更高能量的“美味”——星源髓液,彻底勾起了贪婪的食欲!
“滚开!” 江小川发出一声嘶哑的怒吼,试图震慑这些贪婪的掠食者!
然而,回应他的,是更加刺耳的嘶鸣和拍打翅膀的噪音!一只体型最大、脖子肉瘤最多的秃鹫头领,似乎失去了耐心,猛地张开那巨大的镰刀状黑喙,发出一声刺耳的咆哮,粗壮的后肢在舱体金属上一蹬,庞大的身躯如同俯冲的轰炸机,带着一股腥风,朝着基座凹槽猛扑而下!目标直指那珍贵的髓液!其他秃鹫也蠢蠢欲动,准备一拥而上!
“休想!” 江小川目眦欲裂!这髓液是星尘活命的希望!他顾不上右肩的剧痛,左手猛地抓起地上一根断裂的、带着锋利断口的金属支架,用尽全身力气,朝着扑来的秃鹫狠狠捅了过去!
噗嗤!
金属支架精准地捅进了秃鹫扑扇的翅膀根部!带起一蓬灰绿色的羽毛和暗红色的污血!
“呱——!!!” 秃鹫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嚎,庞大的身躯失去平衡,狠狠砸落在舱内扭曲的地面上,溅起一片泥水和金属碎屑!它疯狂地挣扎着,巨大的黑喙胡乱地啄咬着周围的一切!
然而,这血腥的一幕非但没有吓退其他秃鹫,反而彻底激起了它们的凶性!贪婪压倒了恐惧!
呱呱呱——!!!
另外几只秃鹫如同闻到血腥味的鲨鱼,同时发出兴奋的嘶鸣!它们不再犹豫,纷纷从各个方向,朝着基座凹槽猛扑下来!巨大的翅膀掀起腥臭的风,锋利的爪子闪着寒光!
江小川左手握着滴血的金属支架,右肩剧痛钻心,根本无法同时应对多只秃鹫的围攻!更要命的是,他还要保护怀中的星尘!一旦被这些利爪或者巨喙碰到,后果不堪设想!
一只秃鹫的利爪,带着腥风,已经抓到了盛放髓液的凹槽边缘!另一只的巨喙,如同死神的镰刀,朝着他护着星尘的左臂狠狠啄来!
绝望!比刚才面对虫群更加凶险的绝望!血肉之躯,如何对抗这些凶残的雨林掠食者?!
“给我……滚!!!”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股源自灵魂深处的、守护的暴怒,如同沉寂火山般轰然爆发!江小川的双眼瞬间布满血丝!胸中那股新生的、却一直被他重伤和疲惫压制的星纹力量,在这极致的愤怒和守护意志的催动下,如同决堤的洪流,瞬间冲破了束缚!
嗡——!!!
他覆盖着星纹的左手手臂,那原本只是烙印在皮肤下的暗金色纹路,骤然爆发出刺目的光芒!纹路如同活了过来,瞬间变得如同烧熔的金属般炽亮、凸起!整条左臂的皮肤,在星纹光芒的覆盖下,呈现出一种金属般的冷硬质感!肌肉在光芒下膨胀、贲张!一股沛然莫御的力量感,如同电流般瞬间充斥了整条手臂!
不再是虚幻的光影!不再是简单的防御!这是……力量的实体化!星纹赋予的……力量!
时间仿佛被拉长!
那只啄向他左臂的秃鹫巨喙,在他眼中变得无比缓慢!他甚至能看到喙尖滴落的腥臭粘液!
“死!” 江小川喉咙里发出一声野兽般的咆哮!星纹覆盖的左手,放弃了那根脆弱的金属支架,五指猛地张开,如同覆盖着暗金鳞片的龙爪,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后发先至,朝着那啄来的巨大鸟喙……狠狠抓去!
咔嚓——!!!
令人牙酸的骨骼碎裂声瞬间响起!
那足以洞穿骨头的坚硬巨喙,在覆盖着星纹、如同金属浇筑般的左手面前,脆弱得如同枯枝!被江小川五指合拢,硬生生……捏得粉碎!
“呱嗷——!!!” 秃鹫发出凄厉到变形的惨嚎,巨大的鸟头被这恐怖的力量带得猛地向后仰去!整个身体如同破麻袋般被甩飞出去,狠狠撞在扭曲的舱壁上,抽搐了几下便不动了!
这恐怖的一幕,让其他几只扑到半空的秃鹫瞬间僵住!浑浊的黄眼中,第一次露出了源自本能的、对绝对力量的恐惧!
江小川却毫不停留!星纹左臂带来的力量感和暴怒的杀意,如同燎原之火!他猛地转身,星纹覆盖的左手带着残影,如同拍苍蝇般,狠狠扇在另一只爪子已经碰到凹槽边缘的秃鹫身上!
砰!!!
如同重锤砸在朽木上!那只秃鹫连惨叫都来不及发出,庞大的身躯如同被高速列车撞击,瞬间爆裂开来!灰绿色的羽毛、破碎的内脏、断裂的骨骼混合着腥臭的血雾,如同烟花般在舱内炸开!溅了他一身!
绝对的暴力!碾压式的杀戮!
剩下的几只秃鹫被这血腥恐怖的景象彻底吓破了胆!发出惊恐到极点的嘶鸣,如同丧家之犬般,疯狂拍打着翅膀,连滚带爬地冲出舱体的撕裂口,头也不回地消失在浓密的雨林树冠之中,只留下几片沾着污血的羽毛在空中飘荡。
舱内,瞬间恢复了死寂。
只有浓重的血腥味、内脏的恶臭和能量泄露的焦糊味混合在一起,令人作呕。
江小川站在一片狼藉和血腥之中,覆盖着暗金光芒、如同金属臂铠般的左臂缓缓垂下,指尖滴落着粘稠的污血。他剧烈地喘息着,胸膛如同风箱般起伏。刚才那瞬间爆发的力量,如同抽空了他本就所剩无几的体力,右肩的伤口再次崩裂,鲜血顺着胳膊流淌下来,混合着污秽。大脑因瞬间的能量爆发和失血而阵阵眩晕。
但他顾不上这些!
他立刻转身,看向基座凹槽。万幸!刚才的战斗虽然激烈,但凹槽并未被破坏,那珍贵的、散发着银蓝光芒的小半杯星源髓液,安然无恙!
他小心翼翼地用左手拿起那块干净的凝胶片,如同捧着易碎的星辰,极其轻柔地、一滴不剩地将凹槽里粘稠的星源髓液,小心翼翼地舀取、转移到了凝胶片上。凝胶片微微凹陷下去,稳稳地承托住了这银蓝色的生命琼浆。
看着凝胶片上那团缓缓流淌、散发着纯净生命能量的髓液,江小川长长地、带着颤抖地呼出一口带着血腥味的浊气。
他抱着星尘,靠着冰冷的舱壁缓缓坐下,疲惫感如同潮水般将他淹没。
低头,看着女儿苍白的小脸,他用那刚刚经历了血腥杀戮、此刻却无比轻柔的星纹左手,沾起一滴粘稠的、如同液态星辰的星源髓液,小心翼翼地涂抹在星尘微微干裂的嘴唇上。
银蓝色的光晕,在女儿唇间温柔地晕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