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还在下，深夜的市局大楼只有零星几扇窗户亮着灯。
李建国办公室里烟雾缭绕，烟灰缸早就堆满了。电脑屏幕幽幽地亮着权限倒计时的图标，不断闪烁。墙上白板画满了错综复杂的线条，案件关联人、关系网、还有几个打了问号的内部人员状态标记，红蓝黑三色交错缠绕。
雨水顺着窗玻璃往下淌，把路灯的光晕扭曲成模糊的斑块。左膝那股熟悉的酸胀感又爬上来了，他没吭声，手指用力按着膝盖骨慢慢揉。目光死死盯着白板上赵伟的名字，那个名字旁边有个极小的红圈，不仔细根本看不出来。桌角相框里是几年前的全队合影，赵伟那时候刚毕业，笑得一脸灿烂站在最边上。现在……李建国喉咙里滚了一下，把发涩的感觉咽回去。
抽屉最深处放着加密病历，诊断书底下压着张旧照片。房梁砸下来的瞬间，陆父把他推开自己却没躲开，木屑和灰尘扬得漫天都是。
那次之后陆父的腿就废了，他的膝盖也落了病根，每到阴雨天就提醒他欠下的债。现在陆小凡那小子又卷进来，眼神里那股混不吝的劲头和他哥年轻时一模一样。
他抓起加密电话，号码拨得又快又稳。听筒里传来两声忙音后才被接起。“是老刘？我。”电话那头传来纸张翻动的细响，混着一声轻微的咳嗽。“这么晚还不歇着？你那膝盖又疼了吧？”刘教授的声音带着熬夜后的沙哑。
李建国没接这话茬，指尖无意识摩挲着桌面一道刻痕。“心怡的事……多谢了。你给的线索很关键。”那头沉默了几秒，叹气声透过电流有些失真。“谢什么？那孩子……啧，跟她爹一个倔脾气。早说过那帮人根子深得很，碰不得。现在倒好，小的又一头撞上去了。”
李建国看着白板上幽灵画廊四个字，眼神发冷。“根子深也得撬，这次不一样，他们手伸得太长了，高远那案子、c市旧厂区、现在又冒出个康悦康复中心……线头都缠在一起了。”
电话里传来玻璃杯轻磕桌面的声响。“老李，听我一句。”声音沉了下去，“当年付出的代价还不够大吗？连那道口子都没撕开，反倒折进去……”话音突然断了，只余沉重的呼吸声。“现在你手下那帮人，能信的有几个？别又让人从背后捅了刀子。”
李建国目光扫过白板上那个红圈，指节无意识敲着桌面。“心里有数，有些信息……我只放了半截出去。”他声音压得很低，像在自言自语。“要是哪边漏了风，就知道耗子藏在哪个洞了。”
刘教授倒抽一口气。“你拿自己当饵？疯了吧！当年那根房梁没把你砸明白？”
李建国忽然笑了一下，手指按在左膝上加重力道。“就是太明白了才不能等。”
对方沉默良久，再开口时声音发沉。“需要我这边做什么？”
李建国从抽屉里抽出便签纸，上面列着几个名字。“你那个学生明轩……找个由头让他出去避避。还有，三年前走私案封存的那批物证照片，备份还在你那儿吧？明天我让心怡去取。”
电话那头传来钢笔划纸的沙沙声。“行，你自己……当心点。那帮人输不起的可不是钱。”
忙音在耳边响着，李建国握着话筒的手指紧了紧才慢慢放下。办公室一下子静得吓人，只有雨声敲窗和电脑风扇呜呜转着。他起身走到白板前，红色记号笔在赵伟的名字外围又加了个圈。笔尖顿住，墨水慢慢晕开一小团。“小子……可别选错路啊。”几乎听不见的低语。“否则那份后手……我是真不想动用。”
刚转身左膝猝不及防地一痛，身子晃了晃赶紧撑住桌沿。相框被带倒啪地一声扣在桌面上。玻璃没碎，只是照片上赵伟那张年轻的笑脸被桌面上不知谁洒的咖啡渍洇湿了一角。
雨水还在不停地敲打窗户。李建国站在原地看着倒下的相框，良久没有动作。膝盖的疼痛渐渐消退，但心里的沉重却越来越明显。他想起赵伟刚来时的样子，那个充满朝气的年轻人如今却站在了十字路口。
白板上的红线像蛛网一样缠绕着每个名字，也包括他自己的。加密电话突然又响了一声是条加密短信。李建国缓慢地拿起手机指纹解锁后看了一眼内容。短信只有简短几个字：“鱼已试探”。他删除短信将手机放回口袋。
走到窗边雨水在玻璃上划出无数道痕迹，外面的世界模糊不清。这座城市永远不缺秘密就像永远不缺雨水一样。而他必须在这场雨中保持清醒。
桌上的内部通讯器突然亮起红灯显示有紧急通讯接入。李建国深吸一口气调整好表情按下接听键。“什么事？”声音平稳得听不出任何情绪。“队长，技术科那边有发现……关于碧水湾小区的监控数据。”通讯器那头的声音有些迟疑。“说下去。”李建国目光扫过白板上赵伟的名字眼神深沉。“监控数据……被人为修改过。而且修改时间就在今天下午。”通讯器那头的声音更低了。“需要我现在把详细报告送上来吗？”
“不用。”李建国打断对方“明天早上再报，今晚先让技术科的人都回去休息。”挂断通讯李建国缓缓坐回椅子上，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发出规律的轻响，一切都按照预想的方向发展但这份顺利反而让他更加不安。
墙上的时钟指向凌晨两点雨声依旧没有停歇的意思。他打开抽屉取出一份密封的档案袋上面印着绝密字样，档案袋里是几份人事调动的预备文件其中一份就是关于赵伟的，这些文件他准备了很久一直希望永远用不上，但现在看来不得不做最坏的打算。
窗外的雨声中突然夹杂了一声轻微的异响像是走廊尽头电梯到达的提示音。李建国立刻警觉起来右手无声地摸向腰间。脚步声由远及近在办公室门外停下。敲门声响起节奏熟悉。李建国放松下来但眼神依然警惕。
“进来。”门开了值班的小张探进头来。“队长您还没回去啊？要不要帮您叫个车？”“不用。”李建国摆摆手还有点事要处理。“你先去忙吧。”小张犹豫了一下还是点点头带上门离开，脚步声渐远李建国这才真正放松下来。
他走到白板前拿起板擦慢慢擦去赵伟名字周围的红色圆圈，粉笔灰纷纷扬扬地落下像一场小小的雪，但那个名字本身他留了下来。
电话突然又响了，这次是私人手机，屏幕上显示的是个陌生号码但李建国一眼就认出了那是加密号码。他等了片刻才接起没有说话，电话那头传来经过变声处理的声音，“李队长棋下得不错，但别忘了棋盘可是会翻的。”
通话戛然而止。李建国慢慢放下手机嘴角扯出一丝冷笑，“终于忍不住了吗？”他轻声自语走到窗边。
雨似乎小了一些但夜色依然浓重，城市在雨中沉睡却不知有多少人和他一样无眠。桌上的相框依然倒扣着他没有去扶正，有些东西暂时就这样吧。
他坐回桌前打开电脑开始起草一份特殊的行动预案，键盘敲击声在寂静的办公室里格外清晰与窗外的雨声形成奇特的二重奏，这份预案只有他知道，连沈心怡都不会告知，这是最后的后手也是他最不愿意动用的那张牌。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雨终于停了，东方泛起鱼肚白新的一天即将开始。李建国保存文档加密然后彻底删除源文件，他站起身活动了一下僵硬的肩膀膝盖依旧隐隐作痛，走到窗边晨曦中的城市渐渐清晰但那些看不见的阴影依然潜伏在每个角落。
“今天会是很长的一天。”他轻声说道拿起外套走向门口。在经过白板时他停顿了一下手指轻轻拂过赵伟的名字，然后头也不回地走出办公室门在身后轻轻合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