轨道已然铺就,齿轮啮合顺畅,接下来便是检验这架名为“流水线”的机器,究竟能爆发出何等能量的时候了。沈清徽并未急于求成,她给予了这个新体系几日充分磨合的时间,让雇工们彻底熟悉自己的岗位,让流转牌系统运行无碍,让所有的工具都如臂指使。
这一日,从清晨第一缕阳光照进小院开始,整个“林家作坊”便进入了一种与往日不同的节奏。那不再是摸索与适应时的磕绊,而是一种沉静却充满力量的、近乎机械般的精准与高效。每一个岗位上的人都心无旁骛,眼神专注,手上的动作快得几乎带出残影。物料沿着石灰线划定的路线平稳流转,工序流转牌被频繁而有序地取走、放回,如同这架机器平稳跳动的心脏。
周瑾没有像往常一样待在工坊内捣鼓他的发明,而是拿着炭笔和记录本,如同一个最严谨的账房先生,穿梭于各个区域之间。他不时停下脚步,记录下某个环节的起始时间,清点半成品的数量,检查关键节点的质量状况。他的脸上带着一种混合了紧张与期待的潮红,仿佛在等待一个至关重要的实验结果。
王婆子也察觉到了今日气氛的不同,她不再需要过多言语,只是用那双锐利的眼睛扫视全场,便足以让所有人保持最佳状态。连陈砺巡逻的脚步,似乎都比往日更加轻捷而警惕。
当夕阳的余晖再次为小院镀上一层金边,下工的时辰将至时,周瑾终于合上了他那本写满了密密麻麻数据的记录本。他深吸一口气,几乎是跑着冲进了沈清徽的书房,连平日最注重的礼节都忘了,声音因为极度的激动而有些变调:
“姑娘!成了!大成了!”
沈清徽正坐在书案后查看水渠的预算,闻声抬起头,平静地看着他:“周先生,慢慢说。”
周瑾将记录本双手捧到沈清徽面前,手指因为用力而微微颤抖,指着上面最终核算出的数字,语速飞快:
“产量!姑娘您看产量!”
“凝玉膏!以往我等亲力亲为,算上所有准备,日产极限不过五罐!今日,仅仅一日,灌装、静置、检验、包装全部完成,成品足足十五罐!品质上乘,无一差错!”
“驱蚊香!旧法日产至多三十块!今日,从原料处理到成品入库,整整一百块!一百块啊!”
他几乎是在吼出这个数字,脸上充满了创造奇迹般的狂喜:“三倍!足足提升了三倍有余!这还仅仅是初步磨合后的产量!若再加以优化,未来还可提升!”
饶是沈清徽心中早有预期,听到这具体而夸张的数字,眸中也掠过一丝极快的亮光。她接过记录本,仔细核对着上面的数据,确认无误后,唇角微微勾起一抹清浅却真实的弧度。
“次品率呢?”她放下记录本,问出另一个关键问题。
“降了!大大降低了!”周瑾兴奋地推了推滑落的眼镜,“因工序专一,操作标准化,各环节质检前置,今日所有产品,次品率不足半成!远远低于以往近两成的损耗!”
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不仅做得快,而且做得更好!浪费更少,成本自然随之下降!利润空间被极大地拓宽了!
“好。”沈清徽只说了这一个字,却重若千钧。她知道,这套模式,成功了。它不仅解决了眼前的产能瓶颈,更为“林家作坊”未来的扩张,奠定了最坚实的基石。
很快,王婆子也得知了这个震撼的消息。她先是目瞪口呆,随即那张饱经风霜的脸上绽放出如同菊花盛开般的笑容,拍着大腿就在院子里嚷嚷开了:
“哎哟喂!了不得了!了不得了!咱们作坊今天出了十五罐凝玉膏!一百块驱蚊香!”
她像是无意,又像是刻意地,将这个数字在雇工们下工聚集时,用她那极具穿透力的嗓门嚷了出来。
如同平地惊雷!
刚刚结束一天高强度工作、正准备回家的雇工们,全都僵在了原地。
十五罐?一百块?
他们互相看了看,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难以置信。他们知道自己今天干得很快,很顺手,却从未想过,最终汇聚起来的成果,竟是如此骇人听闻!
“十……十五罐?俺没听错吧?以前东家和周先生忙活一天也才……”
“一百块驱蚊香?那得堆成小山了吧?”
“老天爷……这……这新法子,也太吓人了!”
震撼、狂喜、自豪……种种情绪在人群中炸开。他们看着彼此,看着那井然有序、仿佛蕴藏着无穷力量的生产区域,再回想不到十天前这里还是一片混乱抱怨的景象,一种强烈的不真实感和与之伴随的巨大成就感,充斥了每个人的胸膛。
赵三叔激动得满脸通红,挥舞着拳头:“俺就说东家的规矩没错!看看!大家都看看!这就是咱们干出来的!”
林大山也咧着嘴傻笑:“一百块……俺滴娘诶,这得卖多少钱啊……”
就连平日里沉默寡言的钱寡妇,也忍不住抿嘴笑了起来,看着自己因为快速贴标而有些发红的手指,觉得一切都值得。
消息如同长了翅膀,伴随着下工归家的雇工和他们按捺不住的兴奋议论,迅速传遍了整个白石村。
家家户户,灶台前,饭桌上,所有人都在谈论着这个天文数字。
“听说了吗?林家作坊一天做了一百块驱蚊香!”
“十五罐凝玉膏!那得是多大一笔钱?”
“他们那新法子,真成了?这也太神了!”
许多没有在作坊做活的村民,跑到小院附近,隔着院墙,听着里面隐约传来的、仿佛永不停歇的忙碌声响,看着那不断运入的原料和运出的成品,眼神充满了敬畏与羡慕。那高效运转的作坊,在他们眼中,已与能点石成金的神迹无异。
是夜,小院书房。
王婆子特意让厨下多炒了两个小菜,烫了一壶粗酒,四人围坐一桌,举行了一场小小的庆功。
王婆子端起粗陶碗,里面晃动着浑浊的酒液,她脸色酡红,情绪依旧亢奋:“来来来!老婆子我活了大半辈子,在村里在镇上,都没见过这么干活的!这哪是干活?这分明是……是……”她一时找不到合适的词。
“是化腐朽为神奇。”周瑾接口道,他虽不擅饮酒,也以茶代酒,脸上洋溢着知识得到验证、理想得以实现的满足,“姑娘此法,堪称开一代先河!瑾,佩服之至!”
陈砺默默举杯,一切尽在不言中。
沈清徽看着眼前这三张因喜悦而生动无比的面孔,也端起了面前的茶杯,轻声道:“此乃诸位同心协力之功。第一道难关,我们闯过去了。”
她的话不多,却让王婆子和周瑾心中暖流涌动。
王婆子一仰脖,将碗中酒饮尽,哈着酒气道:“闯过去了!往后,看谁还敢小瞧咱们‘林家作坊’!”
而在村东头的李宅,气氛却截然相反。
李福连滚爬爬地将打探来的消息禀报给李满仓。
“……老爷,千真万确!十五罐凝玉膏!一百块驱蚊香!村里都传疯了!那作坊里跟有鬼催着似的,干活快得吓人!”
李满仓手中的茶杯“啪”地一声掉在地上,摔得粉碎。他脸上的肌肉剧烈抽搐着,先前那等着看笑话的从容早已荡然无存,只剩下震惊、不解,以及一丝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恐惧。
“三……三倍产量?这怎么可能?!她是怎么做到的?!”他低吼着,如同被困的野兽。
他原本指望的经济打压,在如此恐怖的产量和必然随之下降的成本面前,显得如此苍白无力!这已不是简单的竞争,这简直是一种碾压!
一种冰冷的寒意,顺着他的脊椎悄然爬升。
小院书房内,庆功的欢声笑语渐渐平息。
沈清徽独自走到窗边,望着夜空中那轮皎洁的明月。
数字的震撼,只是开始。
这全速奔跑起来的机器,将会带着她和她的“林家作坊”,冲向一个任何人都无法预料的高度。
而所有试图阻挡在这条路上的人,都将在车轮之下,被无情碾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