鹰嘴崖的平台顶上,天快黑透了。最后一点夕阳的余光,像血一样涂在岩石上,很快就没了。山风“呜呜”地吹过来,带着刺骨的凉气,把地上的灰土卷起来,打在脸上生疼。
我们仨孩子,还有四只狼崽,和对面的那一大家子人,就这么僵着。谁也没动,谁也没再先开口。可空气里头那股子紧张劲儿,比刚才对骂的时候还吓人。就像暴雨前的闷雷,憋在天上,不知道啥时候就会“咔嚓”一声劈下来。
大伯唐学生脸上的假笑早就没了,剩下的只有阴沉。他眯着眼睛,一会儿看看我们手里闪着寒光的刀,一会儿又瞟一眼我们身后山洞里那些肉和药材,最后,他的目光落在了我脸上。那眼神,像冬天结冰的河面,又冷又硬,底下还不知道藏着啥暗流。
我心里明白,他这种人,不会就这么算了。奶奶是炮仗脾气,一点就炸,炸完了也就完了。可大伯不一样,他像条藏在草里的蛇,不声不响,等你一不留神,就会窜出来咬你一口。
果然,僵持了好一阵子,大伯又开口了。这次,他没看我,而是转头看向了躲在他身后的五姑和幺叔。
“小姝,小龙,” 大伯的声音不高,却像小锤子一样敲在人心上,“你们俩,当姑姑、当幺叔的,就看着娃儿们这么胡闹?拿着刀对着自家长辈,像什么话?传出去,我们老唐家的脸还要不要了?”
他这话,毒得很!明明是他们上来抢东西,现在倒成了我们“胡闹”、我们“不要脸”了!而且,他这是在逼五姑和幺叔表态,把他们俩也拉下水!
五姑和幺叔的脸“唰”一下就白了。五姑低着头,手指绞着衣角,嘴唇动了动,没说出声。幺叔缩着脖子,眼神躲闪,根本不敢看我们。
“大哥……我……” 幺叔吭哧了半天,才挤出几个字,“平萍她们……也是没办法……”
“没办法?” 大伯打断他,声音猛地拔高,带着一股狠劲儿,“没办法就能动刀子了?没办法就能六亲不认了?你们看看!看看她们这架势!眼里还有没有老唐家?还有没有我们这些当长辈的?!”
他越说越激动,唾沫星子都快喷到五姑脸上了:“你们俩要还是老唐家的人,还有点当姑姑、当幺叔的样子,就过去!把她们手里的刀给我下了!把那些不该她们拿的东西,给我拿回来!不然,以后就别认我这个大哥,也别认妈这个娘!”
这话像一把刀子,狠狠扎进了五姑和幺叔的心窝子!他俩浑身一哆嗦,抬头看看大伯阴沉的脸,又看看奶奶那双快要喷出火的眼睛,最后,目光才畏畏缩缩地转向我们,转向我们手里明晃晃的刀子和那四只龇牙低吼的狼崽。
五姑的眼泪“唰”地就流下来了,她带着哭腔,冲着我们喊:“平萍!小九!你们……你们把刀放下吧!算姑姑求你们了!都是一家人,何必闹成这样啊?把东西……把东西给奶奶和大伯吧!咱们……咱们还是一家人啊!”
幺叔也结结巴巴地帮腔:“就……就是啊!平萍,听话!把东西交了,这事就过去了!大伯和奶奶……也不会亏待你们的……”
听着他们的话,我的心就像被扔进了冰窖里,冻得梆硬!一家人? 这个词从他们嘴里说出来,怎么就这么可笑,这么刺耳呢?
当初分家,奶奶把最破的两间小黑屋分给我们,他们怎么不说“一家人”?
我们住在山洞里,吃不饱穿不暖,冬天冻得瑟瑟发抖的时候,他们怎么不说“一家人”?
现在我们靠自己拼命,好不容易攒下点活命的东西,他们就来抢,抢不过,就用“一家人”的名义来逼我们?这叫什么狗屁一家人!搞什么道德绑架!
我看着五姑那流着眼泪、却帮着别人逼我们的脸,看着幺叔那缩头缩脑、却不敢主持公道的怂样,心里除了冰凉,还有一股说不出的恶心!利益面前,什么骨肉亲情,全是狗屁! 为了能从我们这儿分一杯羹,他们可以毫不犹豫地站在欺负我们的人那边,帮着他们来捅我们的刀子!
“五姑!幺叔!” 我猛地抬起头,眼睛通红地瞪着他们,声音因为极度的愤怒和失望而发抖,“你们摸摸自己的良心!你们还配当我们的姑姑、配当我们的幺叔吗?!奶奶和大伯上来抢我们的东西,你们不帮我们说句话,反倒帮着他们来逼我们?!这就是你们说的‘一家人’?!”
我的声音像鞭子一样抽在寂静的夜空里。五姑被我吼得愣住了,眼泪流得更凶,羞愧地低下了头。幺叔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最终却一个字也没吐出来,把脸扭到了一边。
“反了!真是反了!” 奶奶见五姑和幺叔压不住我们,又跳了起来,拐棍差点戳到我的鼻子,“连姑姑幺叔的话都不听了!你们这两个小畜生!今天不把东西交出来,老娘就跟你们拼了这条老命!”
她说着,竟真的颤巍巍地要往前冲!大伯一把拉住了她,但眼神却更加阴鸷地盯着我们。
“平萍,” 大伯的声音冷得能冻死人,带着最后通牒的味道,“我给你最后一次机会。把刀放下,把东西交出来,之前的事,一笔勾销,你们还是老唐家的娃。要是再执迷不悟……”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我们身后的山洞,闪过一丝狠厉,“就别怪大伯我,按寨子里的规矩办事了!到时候,你们这山洞里里外外的东西,怕是都保不住!”
寨子里的规矩? 我心里“咯噔”一下!他这是要撕破脸,要动用家族和寨子的力量来强抢了!真到了那一步,我们三个孩子,怎么可能斗得过他们?
一股绝望的感觉像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我的全身。我看着对面那一张张被贪婪和所谓“规矩”扭曲的脸,看着曾经还算亲近的姑姑幺叔那懦弱又自私的样子,看着奶奶那毫不掩饰的恶毒和大伯那阴险的算计……这个世界,怎么可以这么坏?这么冷?
山风更大了,吹得我单薄的衣服猎猎作响,浑身冰凉。但比身体更冷的,是心里那股透骨的寒意。
利益,真的比亲情还可怕。 它能让骨肉相残,能让长者无德,能让人心变成石头!
我紧紧攥着手里冰冷的杀猪刀,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发痛。我知道,今天这事,没法善了了。退一步,就是万丈深渊!我们唯一的活路,就是拼死守住我们这点用命换来的东西!
我往前踏出一步,站到了平台的最边缘,杀猪刀横在身前,对着所有虎视眈眈的人,用尽全身的力气,嘶哑地喊道:
“规矩?你们眼里还有规矩吗?!抢娃儿东西就是规矩吗?!今天,谁想动我们的东西,就先从我唐平萍的尸体上踏过去!小九!小娴!准备拼命!”
“嗷呜——!” 四只狼崽感受到我决绝的死志,发出了震耳欲聋的咆哮!
黑暗,彻底笼罩了鹰嘴崖。一场被利益彻底撕裂了亲情的血战,似乎已经无法避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