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像山涧水,哗啦啦流得飞快。山上的树叶就要落光了,我掰着手指头一算,心里咯噔一下——再有一个学期,我就要小学毕业,该上初中了!
初中不在我们大平小学,得去乡里,那个叫小盾乡的地方。小盾乡,听着名字就比我们这山旮旯大多了。冉老师说,从咱们寨子走到乡中学,脚程快的,也得差不多两个钟头!这还不是平坦大路,得翻过两座山梁,蹚过一条小河沟。晴天一身土,雨天两脚泥。
一想到这个,我心里就跟压了块大石头似的,沉甸甸的。我去上学了,小九、小娴,还有小芳,他们咋办?
小九虽说四年级了,是个半大小子,力气有,胆子也不小,可到底还是个娃,做事毛毛躁躁的。小娴更别提了,才一年级,自己都顾不好自己。小芳呢,才两岁多,走路都摇摇晃晃,离了人根本不行。我要是每天天不亮就出门,顶着星星月亮才能回来,这一整天,他们三个在洞里,能行吗?
吃饭小九小娴会做,这些基本生存问题早就教会他们了,猪圈里那三头越来越肥的野猪,小九小娴会喂,水缸里的水小九力气大会挑,最要命的是,万一……万一奶奶那边的人,或者寨子里那些看我们不顺眼的,趁我不在,来找麻烦咋办?虽然有大黄它们守着,可狼毕竟是狼,真遇上不讲理的大人,它们也未必挡得住。
这些念头像山里的蚂蟥,死死叮在我脑子里,甩都甩不掉。晚上躺在草铺上,听着身边弟弟妹妹均匀的呼吸声,我愁得翻来覆去睡不着。初中,我肯定是想上的。冉老师说了,只有念书,才能有出息,才能走出这大山。可我一走,这个家……这个靠我们几个娃和四只狼撑起来的、摇摇晃晃的“家”,会不会就散了?
小娴好像看出了我的心思。有天晚上,她凑到我身边,小声说:“姐,你是不是愁去乡里上学的事?”
我嗯了一声,没说话。
小娴拉着我的手,声音细细的,却挺坚定:“姐,你去吧。我能行!我会看好小芳,会煮粥,会喂猪。九哥也能帮我砍柴挑水。我们等你回来。”
小九也在一旁拍着胸脯:“姐,你放心!我现在力气大着呢!保证不让他们饿着!”
看着他们俩明明还稚气未脱,却努力装出小大人模样的脸,我鼻子一酸,差点掉下泪来。他们越懂事,我心里越不是滋味。本该是无忧无虑的年纪,却要被迫扛起生活的担子。
可不去,又能咋样呢?难道像寨子里很多姑娘一样,小学念完就回家干活,过几年随便找个人嫁了,一辈子困在这山沟沟里?我不甘心!
除了升学的愁,还有一桩心事,像秋天山里的野草,烧不尽,吹又生——爸妈,今年到底回不回来?
去年他们临走时说的话,我还记得清清楚楚。可这都快过年了,浙江那边,一点动静都没有。寨子里出去打工的人,有的已经陆续回来了,带着大包小包的年货,脸上喜气洋洋。每看到一个人回来,我的心就跟着紧一下,盼着下一个就是爸妈。可一次次张望,一次次落空。
他们是不是忘了答应我们的事?是不是在那边又有了新的家?还是……出了啥意外?各种不好的念头,像鬼影子一样在我心里乱窜。我不敢深想,一想就心慌。
要是他们今年不回来,明年九月份我升初中了,又是一大笔钱。虽然现在义务教育不要学费了,但书本费、杂费,还有每周住校的饭钱(如果住校的话),哪一样不要钱?我们山洞里攒的那点卖山货的钱,够吗?我没钱住校,我也不能住校,我再难都要回山洞,我不放心他们,
要是爸妈他们回来……唉,回来又是另一番光景了。看到我们住山洞、养狼养猪,他们会是啥反应?是心疼?是责怪?还是像寨子里有些人一样,觉得我们丢人现眼?
这些事,像一团乱麻,缠在我心里,理不出个头绪。有时候正在山上砍柴,或者课堂上听讲,冷不丁就会走神,想到这些,心里就堵得难受。
身体的变化也没消停。胸口那俩疙瘩越来越沉,用布条勒得再紧,走路跑步时也晃得厉害,又胀又疼。每个月那几天,更是麻烦,得偷偷摸摸地处理,生怕被人发现。这些属于女孩子的羞耻和烦恼,我没处说,也没人能教我怎么应对,只能自己硬扛。
山里的风,一天比一天冷。眼看就要放寒假了。这个寒假,我得抓紧时间多准备点东西。得多砍柴,把洞口堵严实点,省得冬天冷风灌进来。得多存点干货,腊肉、干菜、薯干,得够我们吃到明年开春。还得趁着天气好,把猪圈加固一下,那三头猪越来越重,别把圈拱塌了。
初中那个门槛,高高地立在前头。我知道,我必须得跨过去。为了我自己,也为了弟弟妹妹。就算路再远,再难走,我也得去试试。至于爸妈回不回来,我只能把他们先放在心里一个角落,不敢抱太大希望,也不敢完全绝望。
先顾好眼前吧,把这个冬天熬过去,把小学最后一个学期念完。船到桥头自然直,活人总不能让尿憋死。我深吸一口冰凉的空气,背起装满柴火的背篓,朝着山洞走去。洞口的炊烟已经升起来了,虽然微弱,但在暮色里,那就是我们所有的念想和奔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