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妈的背影到底还是被那弯弯绕绕的山路给吞没了,连个黑点儿都瞧不见了。院子里那些看热闹的叔婶们也撇着嘴,各回各屋,该干嘛干嘛去了,好像刚才那出离别的大戏,不过是他们平淡日子里一点小小的佐料。奶奶假惺惺地叹了口气,扭身进了灶房。爷爷依旧蹲在那儿,像个沉默的石墩子,只有旱烟锅子一明一灭。
院子里一下子空了,只剩下我们仨。小娴这时才像是彻底醒过味儿来,“哇”地一声,爆发出惊天动地的哭声,小身子一抽一抽的,眼泪鼻涕糊了满脸,伸着小手朝着山路的方向,撕心裂肺地喊:“爸爸——妈妈——带我走——我不要留下——”,
那哭声像刀子一样剐着我的耳朵。小九站在我旁边,紧紧拉着我的衣角,仰着小脸看我,眼圈也红红的,但他使劲憋着,没哭出声,只是小声说:“姐……娴哭了……”
我心里堵得像塞了一团湿棉花,又沉又闷。看着小娴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小模样,我真想抱着她一起嚎啕大哭。可我知道我不能。我要是也垮了,这俩小的怎么办?
我深吸了一口带着寒意的空气,走到小娴跟前,蹲下身,想把她抱起来。可她哭闹着,手脚乱蹬,根本不让我碰。
“娴,不哭了,啊,姐在呢。”我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些,可喉咙还是发紧。
“不要……不要你……我要妈妈……我要妈妈……”小娴哭喊着,小拳头胡乱地捶打在我身上,没什么力气,却砸得我心口生疼。
旁边的四婶探出头来,阴阳怪气地说:“哟,这刚走就闹上了?平萍,你这当姐的可得有本事哄好喽!”
我没理她,只是固执地、一遍遍地试图去抱小娴。小九也凑过来,用他那小手笨拙地给小娴擦眼泪,学着大人的口气哄着:“娴不哭,哥哥在,姐姐在,我们回山洞,山洞暖和……”
也许是哭累了,也许是小九的话起了点作用,小娴的哭声渐渐小了下去,变成了压抑的抽噎,小身子软了下来,任由我把她抱了起来。她趴在我瘦弱的肩膀上,滚烫的眼泪浸湿了我单薄的衣裳。
我抱着小娴,牵着小九,头也不回地离开了那个令人窒息的院子,重新踏上了回山的路。这条路,今天走起来,感觉格外漫长,也格外沉重。小娴不算重,可我抱着她,却觉得胳膊发酸,腿像灌了铅。小九乖乖地跟在我身边,时不时仰头看看我,又看看趴在我肩上抽泣的小娴。
回到山洞,那股熟悉的、带着柴火和干草的味道扑面而来。我把小娴放在草铺上,她大概是哭累了,加上早起,没一会儿就蜷缩着睡着了,睫毛上还挂着泪珠。小九也安静地坐在一边,摆弄着爸妈给他留下的那个玩具手枪,没了往日的活泼。
我看着他们俩,又看了看这个虽然简陋却能遮风避雨的山洞,心里那股空落落的感觉稍微被填满了一点。这里,现在就是我们的家了,唯一的家。
我走到角落,拿出藏着的米袋子,里面的米已经不多了。又看了看那两百块钱,我把它们小心翼翼地用油纸包好,藏在最稳妥的地方。这是我们的活命钱,不能乱花。
得开始打算了。开春了,山里的野菜应该冒头了,得多去挖点。之前下的套子也得去看看,运气好说不定能再逮只野兔。晒干的草药和蘑菇也得找机会拿到镇上换成钱,我的学费,还有我们三个的吃穿用度,都得从这山里头刨出来。
“姐,我饿了。”小九小声说。
我收回思绪,应了一声:“嗯,姐这就做饭。”
我生起火,架上小铁锅,舀了半碗米,又加了一大瓢水。看着那一点点米在锅里翻滚,我心里清楚,往后的日子,就像这锅稀粥,得精打细算,紧紧巴巴地过。
洞外,天色彻底亮了起来,阳光透过藤蔓的缝隙照进来,在凹凸不平的地面上投下斑驳的光点。山风吹过树林,发出沙沙的响声。
我没有太多时间悲伤,也没有资格软弱。爸妈把弟弟妹妹交给了我,把这个“家”扛在了我的肩上。我才十二三岁,肩膀还很稚嫩,可我知道,我必须得撑起来。
为了不让他们饿着,为了我能继续读书,为了那个不知道能不能实现的“新房子”的梦,也为了争那一口气——让那些看不起我们、等着看我们笑话的人瞧瞧,我唐平萍,就算一个人,也能把这日子过下去!
路,是难走。但既然落在了我脚下,再难,我也得一步一步,踩实了往前走。我看着跳动的火苗,在心里对自己说:平萍,从现在起,你不能再是个孩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