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天晚上,小九趴在地上写字,突然冒出一句:姐,还是山洞好。
我正缝他破了的裤子,头也不抬:咋了?想你爸妈了?
小子摇摇头,铅笔在纸上划拉得唰唰响:浙江不好玩。爸妈老把我和小娴锁屋里。
我手一顿,针扎了指头。血珠冒出来,我赶紧放嘴里吮:锁屋里?啥意思?
小九抬起脸,眼睛在煤油灯下亮晶晶的:他们上班,就把门反锁。我和小娴出不去,就在屋里呆着。
从早到晚?
嗯。有时候天黑了才回来。小九低下头,我饿,小娴哭。我就哄她睡觉,睡着就不饿了。
我心里像被石头砸了一下。原来他们在浙江过的是这种日子?
租的房子小得很,还没咱山洞一半大。小九比划着,就一张床,一个灶。窗户高高的,看不见外头。
我放下针线:那你们咋吃饭?
爸妈早上留点馒头,有时忘了留,就得饿一天。小九声音越来越小,有回小娴饿得啃手指头,都啃出血了。
我气得手发抖。牛日的爸妈!就这么带孩子的?
为啥锁门?我压着火问。
说外头车多,怕我们乱跑。小九撇撇嘴,其实隔壁小孩都能在外头玩,就我俩锁着。
我想象着那画面:黑乎乎的小屋,俩孩子缩在床上,饿着肚子等天黑。小娴才四岁,饿得啃手指头。小九也才七岁,还得哄妹妹。
心里那点怨气,突然就变了味。原来爸妈在浙江,过得也不像他们说的那么光鲜。
姐,还是你好。小九突然扑过来抱住我,你从不锁我,还给我肉吃。
我摸摸他脑袋,嗓子眼发堵。以前总觉得爸妈偏心,带着小的享福去了。现在看,他们那是享福吗?是受罪!
有天小娴发烧,哭得厉害。小九继续说,我拍门喊人,没人应。后来是隔壁阿姨听见,从窗户递进来退烧药。
爸妈呢?
晚上回来才送医院,骂我没事找事。小九声音带着哭腔,姐,我真没骗人,小娴脸都烧红了。
我把他搂紧了些。小子在我怀里发抖,像只受惊的小狗。
最怕下雨天。小九闷声说,屋里漏雨,床上都是湿的。我和小娴缩在墙角,等雨停。
我想起山洞里滴滴答答的泉水声。以前觉得吵,现在想,好歹是活水,干净。比漏雨的破屋子强。
有次爸妈吵架,爸把碗摔了。小九声音更低了,碎片溅到小娴脸上,留了个疤。
我猛地坐直:啥?小娴脸上有疤?
嗯,眉毛上头一点。小九比划着,妈说长大就淡了。
我气得牙痒痒。牛日的!这么对待孩子!
姐,你别生气。小九拉拉我袖子,现在好了,我跟姐住,不用锁屋里了。
我看着小子亮晶晶的眼睛,心里酸涩涩的。以前总觉得爸妈不要我,现在看,他们连小九小娴也没照顾好。
后来咋想起回来了?我问。
爸在厂里伤着手,干不了活。小九说,妈说钱不够,养不起俩孩子在外头读书。
原来是这样。不是良心发现,是迫不得已。
回来前,妈把能卖的都卖了。小九回忆着,连小娴的娃娃都卖了,说占地方。
我想起小娴怀里那个脏兮兮的布娃娃,还是外婆做的。怪不得回来时没看见。
姐,我告诉你个秘密。小九凑到我耳边,妈哭了好几回,说对不起你。
我愣住。妈会这么说?
她说早知道这样,当初不该把你放外婆家。小九小声说,可爸说,不放外婆家能咋办?带着打工更受罪。
煤油灯噼啪响,洞里静悄悄的。我搂着小九,心里翻江倒海。
原来每家都有本难念的经。我以为爸妈在外头享福,其实他们也在挣扎。我以为只有我受委屈,其实小九小娴也没好到哪去。
姐,你恨爸妈不?小九突然问。
我张张嘴,没说出话。恨吗?以前恨。现在......好像恨不起来了。
我不恨。小九自己答了,爸妈也不容易。厂里干活累,老板还骂人。有回爸被骂得直掉眼泪,让我看见了。
我想象不出爸掉眼泪的样子。在我记忆里,爸总是板着脸,很少笑。
姐,咱以后对爸妈好点行不?小九仰起脸,他们老了,干不动了还得靠咱。
我捏捏他鼻子:人小鬼大!
小子嘿嘿笑,在我怀里蹭了蹭。
那晚我失眠了。想着小九说的话,想着爸妈在浙江的日子。以前总觉得他们心狠,现在看,也许只是没办法。
这世道,谁活得容易呢?爸妈打工受气,小九小娴锁屋里,我在山洞挣扎。牛日的日子,把每个人都逼得够呛。
但至少,现在我和小九在一起。山洞虽破,但自由。饿不着,冻不着。还能上学读书。
比起锁在出租屋的日子,强多了。
第二天早起,我给小九煎了俩鸡蛋。小子吃得满嘴油:姐,今天咋这好?
我揉揉他脑袋:吃你的!话那么多!
上学路上,小九蹦蹦跳跳的,像忘了昨晚的伤心事。孩子就是这样,哭过就忘。不像大人,心事重。
到学校,我特意去一年级窗外看了看。小九坐得笔直,认真听讲。冉老师冲我笑笑,竖了个大拇指。
嗯,小子挺争气。
放学回家,小九神秘兮兮地掏出一块糖:姐,同学给的,给你留的。
糖有点化了,粘在糖纸上。我掰一半塞他嘴里,一半自己含着。真甜。
晚上点灯写字,小九突然说:姐,等小娴回来,我也对她好。
我笔尖一顿,墨水洇开一团。
我低头继续写,姐也对你们好。
泉水叮咚响,小九的念书声清亮亮的。这山洞,越来越有家的样子了。
牛日的日子,你尽管来!我们姐弟俩,接得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