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天后。
王昆从镇上回来的时候,没有再挑他那副货郎担子。
而是牵回来一匹神骏非凡,通体乌黑、四蹄雪白的高头大马!
这匹马是他花了大价钱,从一个路过的马贩子手里买回来的。
神骏的宝马刚一进村,就再次引来了村民们的围观和惊叹!
“当家的!你……你怎么买了匹马回来啊?”
宁绣绣看着眼前这匹,比自家那三头黄牛,还要高大雄壮的宝马,有些疑惑的问道。
“你那副……你那副货郎担子呢?”
王昆笑着,上前抚摸着那匹宝马油光水滑的皮毛,朗声宣布道:
“以后,不当货郎了!”
宁绣绣闻言,顿时大喜过望!
她以为自己的男人,终于肯安稳下来,不再去干那抛头露面的行当了。
她高兴的说道:“也好!不当也好!那行当太危险了!
以后啊,咱们就一家人,齐心协力的,把咱们家的‘王家烧锅’,给做大!做强!”
然而,王昆却摇了摇头。
他走到宁绣绣的面前,握住她那双已经因为操持家务,而变得有些粗糙的小手。
脸上的表情,变得无比的郑重。
“媳妇,咱们家的酒坊,和那几百亩的地,以后就全都交给你这个大管家婆了。”
“我……要出门一趟了。”
“去给我,也给咱们那个还没出世的宝贝疙瘩,拼一个光宗耀祖的赫赫前程回来!”
“出门?”
宁绣绣这才猛然的想起来!
自己这个男人,之前可是答应了县城里那个杜大官,要去投奔他的!
之前,她还天天催着,盼着他去。
可现在真到了事到临头,她这心里却又充满了浓浓的不舍。
“当家的……要不……咱们还是别去了吧?”
她拉着王昆的大手,那双漂亮的眼睛里写满了担忧。
“我……我最近,托我哥,在县城里帮我打听了一下。
他说,现在的鲁南县城里水深得很,乱得很!”
“里面有好几派的人,天天都在为了争权夺利,明争暗斗!说什么的都有!”
“好像……好像就连咱们山东地面上,那个最大的官,张宗昌大帅,都有点罩不住场子了!”
北伐军虽然还没正式的打过来。
但各种各样的新思想新势力,早就已经渗透了进来。
整个鲁南地界,早就已经是人心思变,暗流涌动了!
王昆看着自家媳妇那担忧的模样,心里也是一暖。
他拍了拍自己腰间,那两把从未离身的快枪,自信满满的说道:
“放心吧!我的好媳妇!”
“有这两个忠心耿耿的老伙计保护着我,没人能伤得了我!”
结果,他这话不说还好。
一说,宁绣绣和旁边早就已经听红了眼圈的苏苏,心里,是更加的不放心了。
……
离别的前一晚。
姐妹俩,都使出了浑身的解数。
她们像是要把自己,彻底的揉进这个男人的身体里一样。
疯狂的,榨取着他身上那仿佛无穷无尽的精力。
似乎只有这样,才能将他给牢牢的拴在这个家里。
让他,走不了。
……
第二天一大早。
王昆还是狠下了心。
他告别了那两个哭得梨花带雨,肝肠寸断的绝代佳人。
翻身上马!
在一阵清脆的马蹄声中,离开了这个让他无比眷恋的温柔乡。
他刚一出村口。
“王昆!你给老子站住!”
一声充满了愤怒和不甘的咆哮,从身后传了过来!
气喘吁吁的铁头,拦住了他的马。
他红着一双眼睛,指着王昆质问道:
“王昆!我问你!你他娘的,还当不当我是兄弟?!”
“你这也太不够意思了吧?!”
他开始翻起了旧账。
从一些鸡毛蒜皮的事情,到抢了大脚的女人等等。
一直说到他被费家收了地,老娘被费左氏殴打。
一件件的,把过错全部扣在了王昆的头上。
王昆骑在高头大马之上,居高临下的看着眼前这个,还在跟自己掰扯着那些鸡毛蒜皮破事的“发小”。
嗤笑了一声。
“兄弟?”
现在,这四下无人。
他也懒得,再维持自己那什么“仁义”的虚伪人设了。
他直接,就撕破了脸!
“封铁头,我问你,谁他妈的跟你是兄弟?”
“我王昆发家致富,是占了你半点的便宜?还是抢了你半个铜板了?”
“倒是你!一天到晚的,就跟个苍蝇一样,围着老子转!就想着从老子身上,占点便宜混吃混喝!”
“现在便宜占不够了,想来明抢了?
费家收地管我什么事?
跑来跟老子,讲什么狗屁的兄弟情义?”
“我告诉你!”
“滚蛋!”
“别挡着老子的路!”
“老子不欠你的。”
说完,他便再也不看那个已经被自己这番无情的话,给彻底击溃了的铁头一眼。
“驾!”
一夹马腹,绝尘而去!
……
铁头想打打不过,想追追不上。
只能失魂落魄的,如同行尸走肉一般,爬上了村后的那座小山顶。
他看到了那个,他朝思暮想的身影。
银子正挎着一个破旧的篮子,蹲在山坡上,用一把小小的镰刀。
仔细的挖着那些,刚刚才从冻土里冒出头来的野菜。
家里又断粮了。
“银子——!”
铁头再也控制不住自己心中的那份委屈和绝望!
他冲了上去,一把就抱住了银子的腿,嚎啕大哭了起来!
“银子!我对不起你!呜呜呜……”
“我家……我家那十几亩地,被费家那个老虔婆给收回去了……我找她理论,打不过她家的家丁。”
“我……我没钱了……昆子……昆子他也跟我掰了……”
“我……我娶不成你了……”
他哭得,像个三百斤的孩子。
将这段时间以来,所受的所有委屈都给宣泄了出来。
然而。
他想象中那温柔的安慰,和“我不在乎,我等你”的誓言,并没有出现。
银子,只是停下了手中的动作。
她没有推开他,也没有扶起他。
只是冷漠的低着头看着脚下,这个正抱着自己的腿痛哭流涕的男人。
那眼神就如同在看一个,与自己毫不相干的……
陌生人。
过了很久,等铁头的哭声渐渐的变小了。
她才缓缓的开口,说出了第一句话:
“哭完了吗?”
她的声音,很平静,也很冷。
铁头愣住了。
抬起头,不解的看着她。
银子将目光,投向了山下,那座已经封了顶的、气派无比的新石屋的方向。
她缓缓的,又说道:
“铁头哥,你知道吗?”
“苏苏进门那天,王昆家办酒席。我爹也去了。”
“他说王昆家的酒席上,那猪肉都是用盆装的,随便吃,管够。”
“他说他这辈子,就没吃过那么香的肉,没喝过那么好的酒。”
她又转过头看着铁头,那双本该清澈的眼睛里,此刻,却充满了这个年纪的少女,本不该有的现实和世故。
“铁头哥,我问你。”
“你能让我,让我爹我娘,让我那几个还没长大的弟弟妹妹,也天天都吃上那样的肉,喝上那样的酒吗?”
“我……”铁头被问得是哑口无言。
银子笑了。
那笑容里,带着一丝自嘲,和一丝决绝。
“你不能。”
“所以,别再哭了。”
“没用的。”
说完她便轻轻的,掰开了铁头那死死抱着自己小腿的手。
站起身挎起自己的篮子,头也不回的就朝着山下走去。
只留下铁头一个人,失魂落魄的跪在冰冷的山顶。
看着那个他曾经以为唾手可得的背影,离自己越来越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