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学祥这个人,一辈子信奉的就是“快、准、狠”三个字。
无论是早年间趁着灾荒,低价囤地;
还是前段时间,用阴阳合同算计佃户;
亦或是此刻,他那颗早已干涸的心田里,重新燃起的那么一点老房子着火般的春心。
他都讲究一个雷厉风行!
第二天一大早,天刚蒙蒙亮。
他就迫不及待地,派出了自己的心腹管家——刘麻子。
刘麻子带着两个身强力壮的家丁,抬着宁学祥精心准备的“重礼”。
浩浩荡荡的,朝着村西头费大肚子家那间破败的茅草屋走去。
那所谓的“重礼”,其实寒酸得可笑。
两口袋分量不轻、却依旧是粗粮的棒子面,外加两卷颜色土气、料子粗糙的蓝印花布。
但在宁学祥看来,这两样东西,对于早已断粮的费大肚子家来说,不亚于救命的甘霖!
足以砸开任何穷人的骨气!
刘麻子一行人,很快就到了费大肚子家门口。
他捏着鼻子,一脸嫌弃地看着眼前这间墙壁开裂、屋顶漏风、仿佛随时都会倒塌的破屋。
连门都懒得敲,直接扯着那公鸭般的嗓子,就对里面喊道:
“费大肚子!赶紧给老子滚出来接礼了!”
费大肚子和他老婆,正愁着今天拿什么东西下锅呢。
听到动静,连忙从屋里钻了出来。
当他们看到刘麻子,以及他身后家丁抬着的那口袋白花花的棒子面和崭新的花布时,两口子的眼睛,瞬间就直了!
喉咙,也忍不住上下滚动了一下。
这……这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铁公鸡宁老财,竟然会主动给他们家送礼?
刘麻子看着两口子那副没见过世面的馋样,脸上露出了更加轻蔑的神色。
他高高在上,用如同对乞丐施舍般的语气,宣布道:
“费大肚子,告诉你个好消息,你家祖坟冒青烟了!”
“我们家老爷,看上你家那个还没嫁人的闺女银子了,要纳她当个姨太太!”
他用脚尖,踢了踢地上那口袋棒子面。
“这些,就是我们家老爷给的聘礼!赶紧磕头谢恩吧!”
费大肚子夫妇俩,当场就愣住了。
他们看着足够他们家吃上好几个月的棒子面,看着那两匹能给老婆孩子都做上一件新衣裳的花布。
说不心动,那是假的!
要是女儿真能跟了宁老财,别说做小老婆了,就是做个没名分的通房丫头。
那他费大肚子以后在天牛庙村,不也能横着走了?
可一想到宁学祥那年纪……
费大肚子心里又犯起了嘀咕。
那老家伙,比自己还大上好几岁呢!
满脸的褶子,牙都快掉光了!都能当银子的爷爷了!
把一个如花似玉的黄花大闺女,给这么个半截身子都快入土的老东西当小老婆……
这要是传了出去,村里人的唾沫星子,都能把他们家给活活淹死!
就在费大肚子心里天人交战,犹豫不决之际。
刘麻子看出了他的顾虑,立刻抛出了更具诱惑力的筹码!
“我们家老爷说了,只要你现在点了头!不当小老婆,直接让你家闺女进门,当续弦的填房太太也行!”
“另外!”他从怀里,掏出了十块锃亮的现大洋,在费大肚子眼前晃了晃。
发出了“叮叮当当”世界上最美妙的声音!
“再给你们十块现大洋!当彩礼!”
“十块大洋!!!”
费大肚子和他老婆,同时倒吸了一口凉气!
两口子的眼睛,瞬间就红了!
十块大洋啊!
有了这笔钱,不仅能给老婆子抓药,还能把之前欠下的饥荒都还清了!
甚至还能剩下点,打几斤酒,割几斤肉,好好地过个肥年!
那点关于脸面和名声的可怜顾虑,在白花花的现大洋面前。
瞬间就土崩瓦解,烟消云散了!
费大肚子脸上立刻堆满了谄媚的笑容,搓着手就要点头答应……
然而!
就在他即将开口的那个瞬间!
一个充满了无尽愤怒的声音,如同腊月里的寒冰,突然从他身后传来:
“我不嫁!!!”
银子不知何时,已经从外面挖野菜回来了。
她手里还提着半筐子野菜根,俏生生的地站在那里。
看着眼前这丑陋不堪的一幕,气得是浑身发抖,一张清秀的小脸,涨得通红!
在所有人目瞪口呆的注视下!
她猛地将手里的竹筐往地上一扔,如同爆发的雌狮,疯了一般地冲了上去!
她用尽了自己全身的力气,一把就将那口袋她家视为救命稻草的棒子面,和那匹崭新的花布,全都掀翻在地!
“哗啦——”
白花花的棒子面,撒了一地,瞬间就和院子里的泥土、鸡粪,混在了一起。
“你……你这个死丫头!你疯了?!”费大肚子惊呼一声,心疼得脸都扭曲了。
银子却根本不理他!
她转过身,一双通红的眼睛,死死地瞪着早已被这场变故惊呆了的刘麻子!
她指着刘麻子的鼻子,破口大骂:
“你给我滚回去!告诉宁学祥那个不要脸的老东西!”
“让他死了这条心!”
“我银子!就算是活活饿死!冻死!
从这村外的悬崖上跳下去!
也绝不会嫁给他这种,连当我爷爷都嫌老的畜生当老婆!”
“让他别做那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的白日梦!他不配!”
这一通酣畅淋漓,充满了尊严和骨气的怒骂。
不仅把刘麻子骂得是狗血淋头,一张老脸涨成了猪肝色,也把周围那些闻讯赶来看热闹的村民们,给彻底镇住了!
好一个刚烈的女子!
刘麻子哪里还敢多待,在村民们那毫不掩饰的指指点点和哄笑声中。
灰溜溜地,带着两个同样目瞪口呆的家丁,拿起彩礼狼狈而逃。
宁家的人一走,费大肚子压抑已久的怒火,瞬间就爆发了!
他扬起粗糙的大手,就要往银子那张倔强的脸上扇去!
“你个败家玩意儿!老子今天打死你!”
银子娘却不知从哪儿来的力气,死死地抱住了他的胳膊,哭喊着:“当家的!不能打啊!孩子也是为了咱们家的脸面啊!”
银子愤怒地质问自己的父亲,是不是就想把她卖了,换那十块大洋!
费大肚子也急了,狡辩着,说自己还不是为了这个家,还不是为了有钱给她娘抓药!
一家人,就这么在家门口抱头痛哭。
那哭声里,充满了穷人的辛酸无奈,还有无尽的绝望。
……
宁老财色令智昏,让人上门提亲。
反被黄花大闺女当众痛骂得狗血淋头的消息,像长了翅膀一样,不到半天的功夫,就传遍了整个天牛庙村!
村里的女人们,听闻此事,无不拍手称快。
纷纷称赞银子是个有骨气的好姑娘!
对宁学祥那“为老不尊”、“想吃嫩草不要脸”的行径,更是啐满了唾沫。
而村里的男人们,嘴上虽然也跟着骂几句“老不正经”,但心里却都充满了说不清、道不明的羡慕嫉妒恨。
当然,也有一些自以为看得通透的“理智派”。
摇头叹息,觉得费大肚子家这下是彻底把宁老财给得罪死了。
以宁老财那睚眦必报的性子,以后有的是法子收拾他们。
恐怕费大肚子家坚持不了多久,早晚还是得把闺女,乖乖地送到宁家的床上去。
……
王家大院。
这个惊天的大八卦,自然也一字不落地,传到了绣绣和苏苏的耳朵里。
两人听完,都感觉自己的脸上火辣辣的!
丢人!
太他娘的丢人了!丢人都丢到姥姥家了!
自家那个老爹,想续弦也就罢了。
毕竟娘也走了,他一个人孤苦伶仃的可以理解。
可他竟然……竟然想找一个比自己亲闺女还要小的黄花大闺女!
这简直就是荒唐!是丑闻!
以后她们姐妹俩,还怎么在王家这后院里抬头做人?!
绣绣气得是浑身发抖,恨不得立刻就杀回宁家,指着老爹的鼻子骂一顿!
可她当初立下的毒誓,就像一道无形的枷锁,让她迈不开腿。
苏苏看着姐姐那副气得快要厥过去的样子,实在是咽不下这口恶气!
“姐!你别气坏了身子!”
“你不方便回去,我去!”
“我今天非得替替咱们死去的娘,好好地把那个老糊涂了的爹,给狠狠地骂醒不可!”
说完,苏苏挺着巨大的肚子,在好几个丫鬟仆妇的簇拥下,气势汹汹的杀回了宁家大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