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6 年十月初的香江,秋老虎还没褪尽余威。
清晨七点,阳光透过 27 号大别墅卧室的落地窗,在柚木色地板上投下斜长的光斑,老式挂钟在墙角 “嘀嗒” 走着,声音轻得像怕惊扰了什么。
李默然是被窗外的鸟鸣吵醒的。他慢慢睁开眼,指尖先于意识触到身旁的枕头 —— 丝质枕套还留着一点余温,却没了熟悉的重量。
他侧过身,看见床头柜上放着一张叠得整齐的便签,是杨保灵的字迹,娟秀又利落:“煮了燕窝在厨房,凉了记得热。回羊城路上小心,等我好消息。”
便签旁摆着一枚珍珠耳钉,该是她晨起梳妆时不小心碰掉的,李默然捏起耳钉,指尖触到温润的珠光,心里掠过一丝软意,又很快被归乡的期待压下去。
他坐起身,身上的真丝睡袍滑到肘弯,露出线条利落的肩颈。
走到窗边拉开窗帘,远处维多利亚港的渡轮正缓缓驶过,甲板上的人小得像蚂蚁;楼下花园里,园丁正修剪三角梅,艳红的花瓣落了一地。
洗漱时,他对着镜中自己看了两眼 —— 头发比在羊城时留长了些,眉眼间还带着几分刚睡醒的慵懒,只是眼神比去年更沉了些,毕竟在香江这半年,见的人、经的事,都比从前复杂得多。
八点半,李默然提着棕色的皮箱走出别墅。司机阿贵早已候在黑色奔驰 300SEL 旁,见他出来,忙上前接过箱子:“李先生,早餐给您装在保温盒里了,是莲香楼的鸡球大包,您路上垫垫。”
李默然点点头,拉开车门坐进去。
车子驶离别墅区,沿着弥敦道往机场走,街景慢慢铺开:双层巴士涂着明黄的漆,车身上印着 “九龙塘 — 中环” 的路线。
路边的茶餐厅飘出奶茶香,伙计穿着白褂子站在门口揽客;霓虹灯牌还没熄灭,“陆羽茶室”“先施百货” 的字样在晨光里泛着暖光 —— 这是 1986 年的香江,热闹得像一锅刚煮开的粥。
1点半,飞机降落在白云机场。1986 年的白云机场还没有后来的气派,停机坪是水泥地,风一吹就扬起细灰;候机楼是两层的红砖房,门口挂着 “热烈欢迎港澳同胞回乡投资” 的红横幅。
李默然刚走出出口,就看见一辆银灰色的丰田皇冠停在路边,车窗摇下来,露出李平的脸 —— 他穿着件米白色的确良衬衫,袖口卷到小臂,头发梳得整整齐齐,看见李默然,立刻笑着挥挥手:“小然!这里!”
李默然走过去,李平已经快步迎上来,接过他的皮箱往后备箱放,又拍了拍他的肩膀:“哟,这半年没见,又长高了点?比你爸我都高半头了。”
李默然笑着打趣:“爸,您这衬衫挺时髦啊,是妈给您买的?”
李平嘿嘿笑了:“可不是嘛,说我之前的衣服太旧,丢你这个‘大明星’的脸。”
车子往市区开,路比香江的难走多了 —— 柏油路面坑坑洼洼,偶尔还能看见补丁。
自行车流像潮水似的,叮铃铃的车铃声此起彼伏,还有人骑着永久牌自行车,后座载着半袋大米。
路边的小吃摊冒着热气,摊主吆喝着 “炒粉!五毛钱一碗!”,引得路过的人频频回头。
走了没多远,前面一辆拖拉机突然熄了火,司机下来急得直跺脚,李平二话不说,拉着李默然就去帮忙推。
“这路啊,就这样,” 李平一边推一边喘着气,“等明年开发区建好了,路就能修宽了。”
李默然点点头,看着路边的稻田 —— 十月的稻子已经黄了,风吹过,掀起一层层金浪,这是香江没有的景象,让他心里忽然踏实起来。
一路堵堵停停,到家用了快一个半小时。
李家的院子是老式的青砖房,门口栽着两棵老榕树,枝叶繁茂得能遮住大半个院子。
李默然刚走进门,就听见张凤的声音:“阿梅,窗台的灰要擦干净,还有客厅的沙发,缝隙里的蛛网都得清了!”
他抬头一看,张凤穿着件非常时髦的连衣裙,正站在廊下指挥三个女孩子干活,女孩们都穿着蓝布衬衫和黑布鞋,手里拿着抹布,看见李默然,动作忽然顿了一下,眼神偷偷往他身上瞟,手不自觉地捏紧了衣角。
“妈,” 李默然走过去,“我回来了。” 张凤一回头看见他,立刻笑了,伸手拍了拍他的胳膊:“可算回来了!快进来,刚炖了排骨汤,给你补补。”
她又指了指那三个女孩,语气里带着点无奈:“家里空了大半年,你爸之前在鹅城忙收音机厂,我一个人也顾不过来,到处都是灰。这几个姑娘是邻村来的,手脚勤快,我就雇来打扫卫生,顺便做做饭。”
那叫阿梅的女孩胆子大些,小声说:“您就是李默然先生吧?我在电影里见过您,您演的《红楼梦》可好看了!”
其他两个女孩也跟着点头,眼睛亮闪闪的。
李默然温和地笑了笑:“谢谢你们,辛苦你们了。”
女孩们反倒不好意思起来,低下头赶紧擦桌子,只是动作比刚才快了不少 —— 能给 “大明星” 家干活,这事回去能跟村里的人吹上半年。
下午五点,晚饭摆上了桌。餐桌上是典型的羊城家常菜:清蒸鲩鱼、蒜蓉时蔬、番茄蛋汤,还有一碗冒着热气的排骨汤。
张凤一个劲地给李默然夹菜:“多吃点,在香江总吃那些西餐,肯定不习惯。”
李默然一边应着,一边看向李平:“爸,我之前不是让你们去鹅城开收音机厂吗?怎么回羊城了?”
李平夹菜的手顿了一下,喝了口米酒才开口:“收音机厂是开了,设备都进了,工人也招了,可没干满三个月,就被南华电子厂给收购了。”
他叹了口气,“那南华电子厂是港资的,老板不知道是谁,给的价不低,再说当时鹅城的政策也没羊城好,你妈又说想回羊城,正好你妈表哥在工商局,说羊城开发区缺投资,能给免税优惠,我们就回来开了制衣厂。”
“制衣厂?” 李默然皱了皱眉,“现在内地的制衣厂不少吧?怕是不好做。”
张凤接过话:“可不是嘛!你爸一开始还信心满满,结果做了两个月,生意平平。主要是没好设计,香江的设计师请不来 —— 人家嫌内地条件差,给多少钱都不来;内地的设计师又没什么新意,你爸就让工人仿着市面上的衣服做,卖得不贵,可也赚不了多少。”
李平放下筷子,从抽屉里拿出个账本:“你看看,工厂占地 3.6 万平方米,在开发区那边,买了 10 条生产线,全是日产的重机设备,从裁床到成品一条龙,总共 1000 台。现在有 3800 个工人,大多是农村来的姑娘,月薪 300 块,包吃住,比她们在家种地强多了。还有政策优惠,2 年免税,3 年半税,要是能打开销路,肯定能赚钱。”
李默然翻了翻账本,手指在 “月薪 300 块” 那行顿了顿 ——1986 年,内地工厂正式工的月薪也就 100 多块,300 块确实不低,可见爸妈是真的想把厂子做好。
他合上书,抬头说:“爸,妈,我在香江见过不少国外的时装杂志,知道现在欧美流行什么款式。我设计几套衣服,您拿给工人试试,要是能做出来,我们主做国外生意,国内市场先放一放。”
李平眼睛一亮:“做国外生意?可我们没渠道啊!”
“放心,” 李默然笑了笑,“我在美丽国认识个朋友,他的朋友在纽约开贸易公司,专做服装进出口,我跟他打个招呼,应该没问题。”
张凤高兴得拍了下手:“那太好了!你要是能设计,咱们厂就有盼头了!”
正说着,院子大门传来 “咚咚” 的敲门声。
佣人阿莲连忙放下碗去开门,她今年18岁,刚在李家做了几个月,看见门外的人,立刻笑着说:“你们找哪位?”
叶爱民笑道:“默然和阿平在吗?就说老叶过来找他们。”
李默然从二楼窗户探出头,就看见叶爱民提着个深棕色公文包,身边跟着个穿深蓝色西装的男人,两人正往屋里走。“老叶,这里,上来吧。”
“老叶!” 李默然笑着下楼,“好久不见,气色还是这么好。”
叶爱民哈哈笑起来,拍了拍他的肩膀:“你这小子!比去年又高了不少,我都仰着头跟你说话了。”
他指了指身边的男人,“这位是叶轩平,羊城单位新上任的董事长,今天跟我一起来,是有正事找你。”
叶轩平推了推眼镜,笑容温和又得体:“李先生,您好。年初的银行劫案,我们已经查清楚了,今天来是给您送赔偿的。”
他从公文包里拿出一个红色封皮的存折,递到李平面前,“当时劫案的主谋是银行的行长,他勾结了社会上的惯犯,抢了钱之后,惯犯又被另一伙人黑吃黑,把钱藏了起来。我们追查了半年,终于把钱追了回来,总共 1.31 亿,其中 100 万是我们的赔偿 —— 毕竟案子耽误了您家的投资,还让您担了不少心。”
李默然接过存折,红色封皮上印着 “中银” 的字样,翻开一看,里面的数字清清楚楚。
他合上存折,语气平静:“树大有枯枝,国大有败类,这种事难免。叶董事长这么有诚意,我们要是不收,倒显得见外了。”
叶轩平听到这话,明显松了口气 —— 来之前他还担心李家会追究,毕竟当时案子在内部闹得不小,现在看来,李默然确实是个明事理的人。
他连忙说:“李先生能体谅就好!今后你家在羊城有什么事,只要不违反政策,尽管找我,我一定尽力帮忙。”
“一定一定,” 李默然笑着点头,“快坐,阿莲,给叶先生和叶董事长倒杯茶。”
叶轩平却摆了摆手:“不了不了,我们还有其他事要处理,就不打扰了。”
李平送他们到门口,看着车子驶离巷子,才转身回屋。
回到二楼客厅,张凤拿着存折,手指都有些发抖:“咱们的钱,终于回来了!”
李平也很兴奋:“是啊!有了这笔钱,咱们就能多招些工人,再买些面料,等小然设计的样品出来,就能开工了!”
李默然坐在沙发上,看着窗外的晚霞 —— 橘红色的光映在老榕树上,叶子像镀了层金。他拿起笔,在纸上画了起来,笔尖划过纸张,很快,紧身衣、运动套装、宽松卫衣、连衣裙、西装的轮廓就出现了。
“爸,妈,” 李默然抬起头,眼里带着光,“这是女式垫肩西装 ,垫肩是会成为主流,从职场西装到日常外套都要带有 5-8 厘米的夸张垫肩,搭配高腰紧身裤、迷你裙或裹身裙,打造 “上宽下窄” 的轮廓。”
“紧身衣和连衣裙的颜色偏爱亮粉、宝蓝、金属色,材质以丝绒、亮面缎面为主。男装就以深色西装搭配亮色衬衫,如粉色、薄荷绿为主。而宽松卫衣、连帽衫以亮黄、荧光橙等亮色为主。”
张凤和李平对视一眼,都笑了 —— 这个秋天,似乎真的要不一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