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叶悬在半空,纹丝不动。
青禹盯着那片叶子,指尖微动。一道细藤从袖口滑出,轻轻卷住叶柄,将它拉近眼前。他伸手拂过叶片背面,指腹沾上一层极淡的灰粉。小七立刻凑过来,鼻尖轻嗅了一下:“不是追踪香,是风带过来的尘。”
“不是自然落的。”青禹低声说,“有人用气流托着它,试探结界波动。”
话音未落,藤蔓一抖,叶子落地。四周再无动静。
他转身,一手扶住小七肩头:“走。”
三人穿过竹林边缘的乱石堆,沿着一条被荒草掩住的小径下行。半山腰处,一道石门嵌在岩壁里,表面爬满藤条,只有门缝透出一丝陈旧药香。青禹抬手,在门边一块凸起的石头上按了三下,节奏缓慢而精准。石门无声滑开,露出里面一间不大的屋子。
屋内陈设简单:一张木桌,两个药柜,角落立着一座古旧丹炉。墙上挂着几束晾干的草药,炉边摆着一套洗净的研钵与量匙。青禹进门后第一件事,便是从怀里取出一枚玉佩,放在桌上。玉色青碧,微微发暖。
“还带着温度。”小七轻声说。
“它感应到杀意才会热。”青禹解下肩上的青丝,让它盘在炉沿休息,“现在没事了。”
小七点头,放下竹篓,开始整理药材。她的动作比从前稳了许多,取药、称重、分类,一气呵成。只是当她拿起星纹藤心时,手指还是轻微颤了一下。
青禹走过来,没说话,只是把手覆在她手上。两人一起捏着那截深紫色的藤芯,慢慢碾碎。
“这味药不能多,也不能少。”他说,“它像一把钥匙,开错了锁,门反而会塌。”
小七低头看着研钵里的粉末,轻声问:“那……我来称?”
“你来。”
她屏住呼吸,用角勺舀起一点,倒入小瓷碟。手刚抖,青禹就轻轻扶住了她的腕子。
“别急。”他说,“感觉药粉的重量,也感觉它的‘活’劲儿。死了的药,救不了人。”
小七闭了闭眼,重新开始。这一次,她放得极慢,直到瓷碟里堆出一座小小的紫山。
青禹看了看,点头:“差半分。”
“我能补吗?”
“能。”
她立刻取出一根细针,蘸了点清水,轻轻粘走些许粉末。再看时,碟中之量恰好落在刻度线上。
“对了。”青禹嘴角微扬,“这就是调衡。”
他将处理好的药粉倒入丹炉,随即点燃炉底灵火。火苗呈淡绿色,缓缓舔舐炉身。药香渐渐升腾,初时清冽,继而转为微苦。
小七站在一旁记录:“寒髓草三钱,阳火芝两钱半,星纹藤心——零点三分。”
青禹听着,忽然皱眉:“你刚才称的是零点三二?”
“是……但我减掉了。”
“为什么?”
“怕多了。”
青禹停下添火的手,转头看她:“你觉得我会怪你?”
小七咬了下嘴唇:“我不是怕你怪我。我是怕……炼坏了。”
屋里静了一瞬。
青禹走过去,把她的笔记翻到第一页。上面歪歪扭扭写着一行字:“我要做出能救青禹哥的药。”
他指着那行字:“你还记得写这个的时候,连研钵都拿不稳?”
小七点点头。
“那时候错十次也没停。”他说,“现在怎么反而怕了?”
小七抬起头:“因为现在不能错。秦姐姐等着这药,外面的人也在等。”
青禹沉默片刻,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那就更不能慌。药不会听你有多急,它只认准你的手是不是稳。”
他回到炉前,打开第七个药包。里面是一撮银白色的绒毛,触之即化。
“月露霜衣。”他低声道,“最后一味辅引,用来锁住药性。”
刚投入炉中,异变陡生。
原本平稳燃烧的绿火猛地一跳,炉内药雾骤然翻涌,化作七彩光流,在炉腔中疯狂冲撞。炉盖剧烈震颤,缝隙里喷出缕缕红色烟气,带着灼人的热浪。
小七往后退了半步,却被青禹一把拉到身后。
“别怕。”他说,“是藤心反应太强,药魂失控了。”
话音未落,一股彩色气流冲破封印,直扑屋顶。青丝猛然睁眼,张口喷出一道青焰,如网般罩住逸散的光雾。火焰与彩气相触,发出细微的嘶鸣,空气中弥漫开一股焦甜味。
“它在净化。”青禹盯着炉心,“但还不够。”
他并指如剑,三根木针凭空凝成,泛着淡淡绿光。他手腕一抖,三针齐发,精准刺入炉盖上方三处光芒最盛的位置。那光团像是被钉住一般,剧烈挣扎了几下,终于收敛下来。
炉火由杂乱转为稳定,颜色也由七彩归于金黄。一声轻响,炉盖自动弹开。
三颗浑圆丹丸缓缓升起,通体金黄,表面流转着细微的纹路,像是有生命般微微搏动。药香随之弥漫开来,不浓烈,却让人心神一振。
小七睁大眼睛:“成了?”
青禹没答,而是伸出手,让一颗丹丸落入掌心。他闭目感受片刻,睁开时目光清明。
“能化解禁制残留。”他说,“而且不会伤本源。”
小七松了口气,腿一软,差点坐下,被青禹扶住。
“累了吧?”他问。
“还好。”她摇头,“就是心跳得太快了。”
青禹笑了笑,从柜子里取出一个玉盒,将三颗金丹小心放入。盒盖合上前,他特意让小七看了一眼内部铭文:“这是我娘留下的封药盒,能保药性三年不散。”
小七伸手碰了碰盒角,指尖微微发烫。
“下次……我想自己试一次。”她说。
“可以。”青禹把盒子放进怀里,“但得先练稳手。”
“我已经练了。”她不服气地掏出随身小本子,“你看,我每天早上都称十遍星纹藤心,误差不超过五毫。”
青禹翻开一看,密密麻麻全是数字和符号,页角还画了个笑脸。
他忍不住笑出声:“画得还挺像你。”
“当然像!”她抢回本子,“我还记了每次失败的原因呢!上次是因为呼吸太重,把粉末吹跑了;前天是因为研磨太久,药性散了……”
她说着说着,声音低下来:“我只是不想再拖后腿了。”
青禹看着她,忽然蹲下身,平视她的眼睛:“你什么时候拖过后腿?湖心岛布阵是你提醒我水脉走向;密室探查是你做的傀儡鸟;现在这药,是你一点点称出来的。”
他顿了顿:“我不是一个人在走这条路。你是拼图,不是累赘。”
小七眼眶有点发热,用力眨了眨眼:“那你以后不准一个人冲前面。”
“我尽量。”他站起身,“但你也得答应我,炼药时别想着救人,先想着把药炼好。”
“嗯。”
青丝这时缓缓滑下炉沿,绕到两人脚边,尾巴轻轻扫过小七的鞋面,像是在安抚。它气息略显虚弱,鳞片光泽也不如平时明亮。
青禹察觉,立刻从袖中取出一小瓶灵液,滴了几滴在它唇边。青丝舔了舔,慢慢闭上眼。
“它耗了不少力气。”小七轻声说。
“但它知道必须这么做。”青禹摸了摸它的头,“就像你知道必须把药炼好一样。”
屋外夜风渐起,吹得窗纸沙沙作响。药庐内灯火未熄,映着桌上的研钵、玉盒和那本摊开的笔记。
小七忽然想起什么,从竹篓底层翻出一块薄铁片,递给青禹:“这是我昨晚做的新零件,能让傀儡更快响应指令。”
青禹接过一看,边缘打磨得很细,中心有个微型齿轮槽。
“你打算装在哪?”
“我想试试装在护腕上。”她说,“万一你出事,它能自动释放警戒藤。”
青禹看着她认真的表情,沉默几息,然后点头:“好,明天我们组装。”
他把铁片收进怀中,顺手将桌上玉佩重新挂回她脖子。玉色温润,贴着她的皮肤,不再发烫。
“今晚好好睡。”他说,“明天还有事要做。”
小七“嗯”了一声,却没有动。她抬头看着他,忽然问:“你说……这药要是真能解开秦姐姐的禁制,她会不会离开?”
青禹一顿。
“为什么这么问?”
“我听别人说过,镇魔司的人一旦恢复自由,就会回去履职。”她声音很轻,“我不想你又变成一个人。”
青禹看着她,良久才说:“我不知道她会做什么选择。但我知道,不管谁走谁留,我们都得继续往前走。”
小七低下头,手指绕着玉佩穗子打结。
青禹弯腰拾起地上的研钵,准备清洗。就在他转身时,小七突然开口:
“那你答应我一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