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禹的手掌贴在瓦片上,指尖微颤。那具黑铁傀儡跪倒在屋脊边缘,胸口的晶石彻底熄灭,关节处的符文裂开细纹,像干涸的河床。他没有立刻起身,而是盯着傀儡脖颈连接处残留的一缕灰烟——那不是寻常机关该有的余烬,而是带着一丝扭曲的暗红气息,转瞬便散入风中。
小七蹲在他身后,竹篓紧贴背脊,手指仍停在腰侧,随时准备取出下一件机巧零件。她没说话,只是轻轻摇头。青丝盘在青禹手臂上,鳞片微微发烫,喉咙里压着低鸣。
“它认得我们。”青禹低声说,“不是巡逻傀儡,是冲着账本来的。”
小七抿了抿嘴:“季家的人,已经和镇魔司通上了气。”
青禹缓缓站起,目光越过层层屋檐,落在主殿后门那两盏昏黄的守灯上。灯焰稳定,巡卫的脚步声有规律地响着,一切如常。可他知道,从他们踏入这片区域开始,每一步都在被人看着。
他将短木剑重新插回腰间,藤蔓从剑柄退回到手腕,像是收回呼吸一般安静。然后他俯身,抓了一把瓦缝里的尘土,在掌心揉了揉。土粒粗糙,夹杂着一点金属碎屑——是刚才傀儡崩解时落下的。他捻了捻,抬眼看向小七:“走侧廊。别碰地面阵眼。”
小七点头,从竹篓底摸出一枚扁平的铜蜂,指尖绿光一闪,蜂翼轻震,无声掠出。它贴着檐角飞向铜铃下方,尾部释放出极细微的电流,铃舌刚要轻晃,就被磁力锁住半息。就是这一瞬,青禹揽住她的肩,两人贴墙疾行,脚尖点地,像影子滑过青砖。
穿过最后一道暗影,他们靠在主殿侧廊的柱后。前方三丈便是内殿入口,两名值守弟子正低头核对名册,腰间令牌随着动作轻晃。
青禹从袖中取出玉函,打开封口,抽出一页拓印的账本残页。墨迹清晰,“廿年三月,黑丹三百斤送青霜医坊”几个字刺目如刀。他盯着看了两息,合上玉函,深深吸了一口气。
然后他迈步而出。
脚步声在空旷的廊下格外清晰。两名弟子抬头,刚要开口,青禹已走到殿门前。他推开沉重的木门,门轴发出轻微的吱呀声,惊动了殿内值勤的修士。
主殿中央,顾长风坐在案台之后,手中执笔,正在批阅文书。他抬头看来,神情平静,眉宇间不见波澜。
青禹走到案前,没有行礼,也没有停顿。他将玉函打开,把那页拓印狠狠摔在案上,纸页翻展,正好停在那行致命记录上。
“廿年前,你亲手批准季家运送黑丹进入青霜城。”他的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陆九剑因追查此事被诬陷,逐出镇魔司,丹田自毁。你忘了吗?”
殿内瞬间安静。
顾长风放下笔,指尖轻轻抚过账本上的字迹。他没有否认,也没有动怒,只是缓缓抬起眼:“你从哪得到这个?”
“这不重要。”青禹站着,脊背挺直,“重要的是,这不是伪造。时间、数量、路线,都能查证。你若敢当众对质,我不惧你权位。”
顾长风忽然笑了。很轻,嘴角只扬起一丝弧度。他慢慢站起身,双手撑在案上,目光沉静地望着青禹:“一个无名小子,闯入重地,拿出一页来历不明的纸,就要定我罪?青禹,你太天真了。”
话音未落,一股威压骤然扩散。
空气仿佛凝成实体,压向四面八方。殿内烛火齐齐一矮,地面青砖发出细微的咔响,裂纹自顾长风脚下蔓延开来。两名弟子踉跄后退,扶住柱子才没跌倒。
青禹只觉得胸口一闷,像是被巨石压住。他咬牙稳住身形,体内经脉忽然泛起一阵异样——一股青金色的气流自丹田升起,顺着奇经八脉奔涌而上,竟在皮下隐隐发光。
《残剑诀》自动运转。
他没练到这一步,可此刻功法自行护体,像是回应某种古老的召唤。他膝盖微曲,又缓缓挺直,眼中清明未散。
“你压不住我。”他说。
顾长风眼神终于变了。不再是从容,而是闪过一丝惊疑。他盯着青禹身上流转的微光,低声:“《残剑诀》……竟真能共鸣?”
就在这时,殿后传来脚步声。
秦昭月走了进来。她没穿战甲,只披着一件素色外袍,银发束在脑后。但她步伐稳健,目光直直落在顾长风身上。
“我感应到了禁制波动。”她说,“你体内的东西,在和镇魔司的古老封印产生共鸣。”
顾长风缓缓转身,看着她:“你不该来。”
“我该来。”秦昭月抬手,掌心浮现一道缠绕状的古纹,形如锁链,泛着微弱金光。“这是禁制觉醒纹。它不会错——你身上有魔气,而且已经被激活。”
顾长风沉默了一瞬。
然后他笑了。
“你说对了。”他抬起右手,掌心朝上,一团漆黑如墨的气流缓缓凝聚,“我不是被侵蚀……我是主动承接。”
话音落下,他手掌猛然推出。
一道黑芒破空而出,速度快得看不见轨迹。秦昭月连结印都来不及,胸口已被击中。她整个人飞起,撞上梁柱,再重重摔落在地,唇角溢出一抹鲜血,禁制纹瞬间黯淡。
青禹瞳孔一缩,立刻冲上前扶住她。她呼吸微弱,眼皮颤动,却已无法睁眼。
“带走她。”顾长风冷冷道,“我不想再看见你们。”
青禹没动。他低头看着怀中的秦昭月,又抬头看向顾长风。那人站在高台之上,身影被烛光拉长,像一尊冷硬的雕像。
“你记得陆九剑吗?”青禹忽然问。
顾长风皱眉。
“他死前说过一句话。”青禹的声音很轻,却穿透寂静,“‘剑断,道不断’。”
顾长风眼神微动。
青禹缓缓站起,将秦昭月背起,一手托住她双腿,一手环住肩背。她很轻,呼吸贴在他颈侧,微弱却持续。他转身走向殿门,脚步沉稳。
小七一直躲在廊柱后,这时快步上前,跟在他身边。她没问要不要救,也没说接下来去哪,只是默默握紧了竹篓的带子。
走到门口时,青禹停下。
他回头看了顾长风一眼。
“账本不是孤证。”他说,“我会找到更多。”
顾长风站在原地,没有回应。
青禹推开门,夜风涌入。他背着秦昭月,带着小七,走入主殿外的长廊。两侧灯笼昏黄,照出三人前行的身影。
通道尽头是一条通往后山药园的小径,那里僻静,少有人至。他知道,现在不能去求医,也不能暴露行踪。必须先藏起来,等秦昭月醒来。
小七忽然拉了拉他的衣角。
他低头。
她指了指秦昭月垂下的手腕——那里的禁制纹,正极其缓慢地重新亮起,一明一灭,像在传递某种信号。
青禹脚步一顿。
他伸手探向她的腕间,指尖刚触到皮肤,那纹路突然剧烈闪烁了一下,随即归于沉寂。
远处,主殿的门缓缓合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