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禹的指尖还停在掌心那道裂痕上,血珠顺着纹路滑落,滴进阵纹的瞬间,光柱轻轻一震。他没有抬头,也没有动,只是任由那股滚烫的力量在体内奔涌,像春潮冲开冻土,一遍遍洗刷着经脉深处的淤塞。
他知道青绫不在了。
可那缕气息还在,藏在他每一次呼吸的节奏里,融在碧落青木体跳动的韵律中。她不是消失了,是换了一种方式活着——活在他的骨血里,活在这片即将苏醒的灵源之下。
就在这时,祭坛中央的光芒忽然静了一瞬。
不是熄灭,也不是增强,而是一种极短暂的凝滞,仿佛时间被抽走了一息。紧接着,一道微弱却清晰的白光自地底浮起,在空中缓缓凝聚成形。
那是一个佝偻的身影。
断臂,拄拐,铁木杖轻点地面,发出一声极轻的“笃”。来人面容苍老,眉目如刀刻,眼神却依旧锐利,像是能劈开迷雾,直照人心。
青禹终于抬起头。
他没说话,只是看着那人,喉咙微微滚动了一下。
对方也没开口,只将手中残剑缓缓抬起,剑尖对准他的眉心。
风没有动,光没有颤,可那一剑点下的刹那,青禹的识海像是被什么狠狠撞了一下。无数画面翻涌而出——百草阁外的初雪,药炉旁的低语,断崖边的那一战,还有最后,陆九剑躺在血泊里,笑着说出“剑断,道不断”。
那些记忆本该模糊,可此刻却清晰得如同昨日。
“你走得比我想象的远。”老人终于开口,声音沙哑,却不带半分虚弱,“我没教过你救人,也没教过你炼丹,可你把剑意走成了生路。”
青禹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却被一股力量压住。那是来自神魂深处的牵引,不容抗拒。
残剑落下。
不是刺入,而是轻轻一点。就像是父亲拍下孩子的肩,又像是老友临别时的一记握手。
刹那间,识海轰然炸开。
《残剑诀》的最后一个字浮现出来,不是招式,不是口诀,而是一种意——守。
守一线生机,守一方天地,守道不断。
这意念如根须扎进他的神魂,与碧落青木体的生机之力悄然交汇。原本互不相容的两股力量,竟开始缓慢缠绕,像藤蔓绕着古树生长,柔韧却不肯松手。
“我知道你痛。”陆九剑的声音再次响起,“我也曾眼睁睁看着同袍倒下,看着正道崩塌,看着自己亲手斩断的剑再也握不起来。可你知道为什么我还站在这里?”
青禹闭上了眼。
“因为我信。”老人说,“信有人会走完我没走完的路。”
青禹的手指微微蜷起,指甲掐进掌心,疼痛让他清醒。他想起青绫化作光点的那一刻,想起她嘴角那抹极淡的笑。他也痛,痛得几乎想放手。可就在那最深的空茫里,他听见了自己的心跳——稳,沉,带着一丝不肯熄灭的热。
原来不是没了她。
是他必须变成她还能相信的世界。
“我不求你替我报仇。”陆九剑的目光落在他脸上,“也不求你成为多强的修士。我只问你一句——你还愿不愿护这世间?哪怕它负你,伤你,骗你?”
青禹睁开眼。
他的眸子很黑,却映着光柱流转的青色,像林间晨露未干。
“我愿意。”他说。
话音落,残剑虚影轻轻一震,随即碎成点点星光,尽数没入他的眉心。那一瞬,他体内的力量不再狂暴,反而归于一种奇异的平静。碧落青木体的脉络与《残剑诀》的剑意达成某种平衡,彼此交融,不分彼此。
他左耳垂上的细疤泛起微光,衣袍无风自动,整个人站在光柱中央,像一棵扎根千年的树,静默,却不可撼动。
陆九剑的身影开始变淡。
他拄着拐,静静看了青禹一眼,然后点了点头。
“道心澄明,不在无欲无求,而在明知前路有死,仍敢前行。”他说,“你已见道。”
青禹想伸手,却发现自己动不了。他只能眼睁睁看着那道身影一点点消散,从脚到头,最后只剩下一缕剑意盘旋在识海深处,如影随形。
铁木拐落地,却没有发出声音。
那道残影彻底消失了。
祭坛恢复了原有的 pulsing 节奏,青光依旧流转,仿佛刚才的一切从未发生。可青禹知道,有什么已经不一样了。
他低头看向自己的手。
掌心的裂痕还在,血也还在流,可那痛感已经变得遥远。他慢慢合拢五指,绿光从指缝间渗出,缠绕着手腕一圈,像是某种回应。
这时,他忽然察觉到一丝异样。
那股原本属于青绫的气息,并没有完全沉寂。它藏在碧落青木体的最深处,微弱,却持续搏动,像一颗不肯停歇的心脏。
他还来不及细想,胸口忽然一紧。
一道陌生的节律在他体内响起,与心跳不同步,却异常稳定。那是剑意,是陆九剑留下的烙印,此刻正与青木共鸣缓缓交织,形成新的脉动。
他站在原地,感受着体内两种力量的融合,像是风暴过后的大海,表面平静,底下却暗流汹涌。
他知道,这不是终点。
这只是开始。
他缓缓抬起手,指尖划过空气,一道极细的青光随之浮现,像是一缕藤蔓在虚空中伸展。可就在那光痕尽头,竟有一丝银白剑气悄然缠绕,不显杀意,却透着坚定。
他试着收力,那剑气也随之收敛,如同呼吸般自然。
原来剑也可以不为杀。
可以为护,为守,为续。
他正要再试一次,忽然间,胸口那道新形成的节律猛地一跳。
像是预警。
他立刻抬头,目光穿透光柱,望向祭坛边缘那片昏暗的石台——青绫最后躺过的地方。
那里空无一物。
可他分明感觉到,有一道视线曾停留在那里,短暂,冰冷,不属于此地。
他不动声色地收回手,将那缕青光隐于袖下,同时悄悄运转木灵之力,沿着地面纹路探出一丝感应。
纹路微温。
不是阵法的热,是刚被人踩过不久的余温。
他的呼吸没有变,心跳也没有乱。
可他知道,他们并不孤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