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禹脚下的焦土裂开一道细缝,那声音像是从地底深处传来的一声轻叹。他停住脚步,指尖微动,一缕绿光自掌心溢出,贴着地面蔓延而去。光流在半途戛然而止,仿佛被什么无形之物截断。
“方向偏了。”他说。
秦昭月站在他身后半步,目光落在前方断裂的石柱上。柱身倾斜,符文黯淡,可就在他们靠近时,那些刻痕边缘竟泛起一丝极淡的青晕,转瞬即逝。
“不是路错了。”她低声说,“是地脉在躲。”
青绫靠在秦昭月肩上,呼吸浅而匀,脸色依旧苍白。她没说话,只是缓缓抬起手,指尖轻轻触向石柱底部。那一瞬,她的指腹渗出一点幽绿色的血珠,滴落在裂缝中,竟没有滑落,而是像被吸进去一般,消失不见。
青禹立刻蹲下,将手掌覆在她手腕处。木灵之力顺着经络探入,察觉她神识震荡未平,像是有股力量在拉扯她的魂魄。
“不能再勉强。”他对她说。
青绫摇头,嘴唇动了动:“我能听……到它。”
“什么?”
“心跳。”她声音很轻,却清晰,“不是人的,也不是兽的。像树根扎进岩层,像风吹过空谷,一下,又一下……从下面传来的。”
青禹眉心一跳。
他闭眼,凝神于《青囊玄经》中的灵台守神法。识海如静湖,记忆碎片缓缓沉浮——父母临终前的手势、断剑上的墨绿液体、祭坛上女子结印的姿态……这些画面在他脑中拼凑,渐渐与脚下地形重合。
“往东三步,再斜行七尺。”他睁开眼,指向一处看似寻常的凹陷,“那里有入口。”
三人缓步前行。每走一步,地面的震动便清晰一分。到了指定位置,青禹俯身,以指尖划过泥土。绿光再度亮起,这一次,光丝深入地下寸许,竟勾连出一段模糊的纹路,形似古玉简上的封印符。
“找到了。”他说。
可就在此时,青绫忽然身体一颤,唇角再次渗出血迹。她双膝微曲,眼看要倒,秦昭月及时扶住她肩膀。
“共鸣太强。”秦昭月皱眉,“她在被什么东西牵引,强行建立链接。”
青禹伸手探向她额心,触到一片冰凉。他知道,若此刻中断,青绫可能永远失去感知灵源的机会;可若继续,她的性命随时会耗尽在这一线感应之中。
他收回手,转而盘膝坐下,五指并拢,在自己手臂上连点三十六处要穴。每一指落下,皮肉下都泛起一阵细微震颤,碧落青木体的气息随之涌动。片刻后,他掌心凝聚出一枚青色符印,光芒温润却不刺目,如同初春枝头的第一片嫩叶。
“这不是命令。”他望着青绫,声音低却坚定,“是我请求你,和我一起听清楚。”
他将符印轻轻贴上她的额心。
刹那间,两人呼吸同步,眼神同时失焦。
视野骤然转换。
万兽山脉之下,一条贯穿大地的青光静静搏动,宛如巨树盘根,又似血脉奔流。那光并非静止,而是随着某种节奏缓慢起伏,每一次明灭,都引动方圆百里地气微震。更深处,隐约有意识流转——不言语,不呼喊,只是存在,如山岳般沉稳,如溪流般绵长。
青禹“看”到了。
那不是器物,不是能量团,也不是传说中的天地精魄。它是活的。像一颗埋藏千年的种子,在黑暗中等待破土的时机。它记得药王谷的风,记得封印者的誓言,也记得那一夜,青霜城火光冲天时,有人用尽生命将一部医典与一道执念送入少年手中。
它知道他在靠近。
青绫的眼中泛起青焰,不是攻击时的炽烈,而是守护般的柔和。她“听”得更远。她听见了灵源对青禹的回应——不是语言,而是一种频率,一种只有拥有碧落青木体的人才能感知的共振。就像两株同根而生的树,枝叶未触,根须早已相缠。
这共鸣持续不过数息,却让她的身体再也支撑不住。
她软倒下去,青禹一把接住,迅速以木灵针封住她三处大穴。针尖抽出时,带着微量幽绿血液,他毫不犹豫,咬破指尖,将一滴精血混入随身携带的回元散中,渡入她口中。
“撑住。”他低声说。
秦昭月单膝跪地,一手扶住青绫背部,另一只手按在地面。寒意自她掌心扩散,不是为了冻结,而是为了稳定周围紊乱的地气。她感受到那股自地底传来的波动——不再是死寂的封印,而是苏醒前的低鸣。
“它醒了。”她抬头看向青禹,“不是我们唤醒的,是它自己选择了这个时候。”
青禹抱着青绫,指尖仍残留着施针后的微麻。他低头看着她安静的脸,又望向眼前那道隐于泥土之下的符纹。那纹路正一点点变得清晰,像是回应某种召唤。
“你说它有意识。”他问秦昭月,“那它想要什么?”
“不知道。”她答,“但刚才那一刻,我感觉不到敌意。反而……有种熟悉。”
青禹沉默片刻,慢慢站起身。他将青绫轻轻交给秦昭月,让她靠坐在一块平整的岩石上。短木剑握在手中,剑柄上的藤蔓微微发烫,像是感应到了什么。
他走到那道符纹中央,蹲下,双手掌心向下,贴在地面。
绿光自他掌缘扩散,与地下的青色纹路逐渐交融。一股温和的震感顺着手臂爬上脊背,直达眉心。他的视野又一次模糊了一瞬——
他“见”到了一片无边的林海,古老到无法估量年岁的树木扎根于虚空,枝干连接星辰,叶片飘落化作灵气雨。而在林海中心,有一棵主树,树干裂开一道缝隙,里面嵌着一枚青玉简。
那玉简,正在发光。
画面一闪而逝。
他收回手,呼吸略重,额角沁出汗珠。可嘴角却微微扬起。
“它不是等着被人重启。”他说,“它在等一个能听懂它说话的人。”
秦昭月扶着青绫站稳,声音沙哑:“那你听清了吗?”
“还不完整。”他摇头,“但它认得我。它记得我父母的气息。”
他转身走向她们,从怀中取出一个小瓷瓶,倒出两粒丹药,一粒喂给青绫,一粒自己吞下。药力化开,体内木系灵根的震颤稍稍缓解。
“接下来的路,不会让我们轻易走下去。”他说,“可我们已经没有退路了。”
秦昭月点头,将冰刃重新归鞘。她看了一眼昏睡中的青绫,又望向那道越来越亮的符纹。
“她还能走吗?”
“能。”青禹轻声道,“只要我还站着,她就不会倒。”
他弯腰,小心翼翼将青绫背上。她的额头贴在他后颈,体温依旧偏低,但呼吸平稳。他调整了一下姿势,确保她不会滑落。
秦昭月走在左侧,右手始终搭在刀柄上,警惕扫视四周。空气中有种难以言喻的压迫感,仿佛整个山脉都在屏息。
三人一步步逼近那道裂开的地面。符纹完全亮起,形成一个圆形阵图,中央凹陷处,透出微弱却稳定的青光,如同呼吸。
青禹停下脚步。
前方五步之外,是一处向下延伸的阶梯,由整块青岩凿成,边缘布满苔痕。阶梯尽头没入黑暗,看不见底,唯有那青光一下一下地明灭,像在召唤。
他握紧了短木剑。
剑柄上的藤蔓突然轻轻一颤,顶端抽出了一片新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