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烟如丝,缓缓飘向青禹眉心。他瞳孔微缩,本能想退,可身体早已疲惫至极,连抬手的力气都像被抽空。那缕青烟触到眉心的瞬间,没有刺痛,也没有灼热,反而泛起一阵极淡的暖意,像是冬日里晒到的第一缕阳光。
他愣了一下。
紧接着,识海深处像是被投入了一颗石子,涟漪层层荡开。头痛骤然袭来,不是撕裂般的剧痛,而是一种沉闷的胀压,仿佛有东西在往里挤。他咬牙撑住,手指不自觉地按住眉心,掌心下皮肤微微发烫。
就在这时,一股气息从识海深处浮起——清苦中带着微甘,像是晒干的草药被轻轻碾碎时散发的味道。这气息他认得,《青囊玄经》里提过,叫“药王真息”。父亲曾说,那是千年前药王谷独有的灵韵,早已随山谷焚毁而绝迹。
可它现在,竟从这残剑的剑意中冒了出来。
青禹还没来得及细想,远处风声一紧,地面微震。一道身影破风而至,落地时双膝微沉,长刃插入地缝稳住身形。银发散乱,遮住了半张脸,但那熟悉的气息,他不会认错。
是秦昭月。
她单手撑地,另一只手死死握着冰刃,指节泛白。额头渗出冷汗,呼吸急促,像是刚跑完百里山路。她抬头看向青禹,眼神却有些涣散,像是透过他在看别的东西。
“这味道……”她喃喃,“怎么会在这里?”
话音未落,她突然闷哼一声,整个人晃了晃,差点跪倒。她抬手捂住头,眉头紧锁,声音压得极低:“不对……这不是我的记忆……山谷……火……好多火……”
她的冰刃忽然泛起一丝红纹,像是有火焰在刃面下流动。她猛地将刀插进地里,试图压制体内翻涌的力量,可那股躁动越来越强,连指尖都在微微发抖。
青禹看出了不对。他强撑着站起身,脚步有些虚浮,但还是朝她走了两步。他知道,这不只是灵力失控,更像是神魂在被什么强行撕扯。
“你听我说。”他声音不高,却清晰,“你现在感觉的一切,都不是现在的你。”
秦昭月抬起头,眼神里带着挣扎:“我……是谁?药王谷……为什么……会在我心里烧?”
她说这话时,声音几乎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像是在对抗某种无形的束缚。她的银发被风吹起一角,露出额角一道极淡的旧痕,形状像是一朵半开的药莲。
青禹心头一动。
他没再往前走,而是盘膝坐下,双手缓缓抬起,指尖泛起一层柔和的绿光。这是“青木生”的疗愈之法,原本用于疏通经络、安抚内伤,但此刻,他试着将灵力引向神识层面。
“别抵抗。”他说,“顺着这股气息走。”
绿光如雾,轻轻笼罩住秦昭月。她身体一僵,本能想退,可那光芒触到皮肤的瞬间,竟让她躁动的心神稍稍平静。她没再动,只是闭上眼,任由那股温和的力量渗入识海。
青禹一边施术,一边低声说话:“你记得黑岩城外那场瘟疫吗?你用冰墙挡住失控的病人,自己却被魔气反噬。你记得你当时说了什么?你说——‘镇魔司的人,不该让百姓死在街头’。”
秦昭月睫毛颤了颤。
“你记得药王谷,不是因为你曾是那里的人。”青禹继续说,“而是因为你一直守着不该被遗忘的东西。可你不是谁的影子,你是秦昭月。”
绿光顺着她的眉心缓缓流入,像是在梳理一团乱麻。她呼吸渐渐平稳,脸上那层冰霜似的冷意也开始融化。她的手慢慢松开冰刃,指尖不再发抖。
片刻后,她睁开眼。
火纹已经消失,只剩下那双清冷的眸子,像是雪后初晴的天。
“你说得对。”她声音很轻,却很稳,“我是秦昭月。”
青禹松了口气,收回双手。绿光散去,他脸色更白了几分,显然是耗力过度。他坐回原地,靠在断墙边,喘了口气。
秦昭月站起身,低头看了眼插在地上的冰刃,轻轻拔出,收回袖中。她转头看向青禹,目光落在他眉心那点还未散尽的青烟上。
“刚才那道剑意……是从陆前辈的残剑里出来的?”
青禹点头:“它不是攻击,更像是……某种指引。里面带着药王谷的气息,所以我猜,它唤醒了你。”
秦昭月沉默片刻,忽然问:“你怕吗?如果有一天,我发现我真是药王谷的转世之人,背负着那些你根本不知道的因果,你会怕吗?”
青禹看了她一眼,没立刻回答。
风吹过破庙,卷起几片碎瓦。小七仍躺在木藤护罩里,呼吸平稳。陆九剑靠在另一侧断墙,闭目调息,似乎对这边的对话毫无察觉。
“我不怕。”青禹终于开口,“因果是因果,人是人。你今天站在这里,不是为了完成谁的遗愿,而是因为你选择了这条路。”
秦昭月看着他,眼神微微闪动。
她没再说话,只是走到小七身边,蹲下身看了看。女孩脸色苍白,睫毛轻轻颤着,像是在做噩梦。她伸手探了探小七的脉搏,眉头微皱。
“她体内有股残留的力道,像是被人强行封住了记忆。”她低声说,“我能感觉到,和刚才那股药王气息……同源。”
青禹心头一震:“你是说,小七和药王谷也有关系?”
秦昭月没回答,只是盯着小七的脸,眼神复杂。片刻后,她伸手轻轻拂开女孩额前一缕乱发,动作竟有些轻柔。
“我记起了一些事。”她声音低了下来,“不是完整的画面,只是一些碎片——一个穿青袍的女人站在火中,手里抱着个孩子。她说:‘这孩子不能死,她是药王谷最后的根。’然后……她把孩子交给了一个背影……那人手里拿着一把断剑。”
青禹猛地抬头:“断剑?”
秦昭月点头:“剑柄上有个缺口,像是被硬生生折断的。”
青禹下意识摸了摸怀里那半截残剑。剑身冰冷,可刚才那道青烟,确实是从它身上散出的。
两人一时都没再说话。
风从破庙顶上漏下来,吹得残旗微微晃动。青丝盘在青禹肩头,鳞片泛着微光,似乎也被刚才的气息扰动,时不时轻轻摆尾。
秦昭月站起身,走到青禹身边坐下。她没看她,只是望着远处灰蒙蒙的天。
“我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她说,“但我知道,有些事,不能再躲了。”
青禹点点头:“那就一起查。”
她侧头看他一眼,嘴角极轻微地扬了一下,像是笑,又不像。
就在这时,小七的手指忽然动了动。
三人同时察觉。
青禹立刻凑近,秦昭月也蹲下身。女孩的睫毛快速颤了几下,嘴唇微张,像是要说什么。
可就在她即将睁眼的瞬间,她脖颈处一道极细的红痕忽然浮现,像是被无形的线勒过。她整个人猛地一僵,呼吸骤停。
青禹伸手去探她脉门,指尖刚触到皮肤,一股极寒的力道顺着经络反冲而来。他闷哼一声,手臂一麻,差点跌坐回去。
秦昭月反应极快,一把抓住小七手腕,掌心涌出一股温润灵力,硬生生将那股寒劲压了回去。红痕缓缓隐去,小七的呼吸才重新恢复。
“有人在封她的记忆。”秦昭月神色凝重,“而且,手段很狠。”
青禹揉了揉发麻的手臂,盯着小七脖颈的位置:“封记忆,为什么要用这种伤人的法子?”
秦昭月没回答。
她只是缓缓站起身,望向远方山影,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因为……有些记忆,一旦醒来,就再也回不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