驿站内的空气仿佛凝固成了冰,柴房外纷沓而至的脚步声、铠甲碰撞声、以及禁卫军冷酷的盘问声,如同催命的鼓点,一声声敲在宜阳的心上,也碾碎了沈玠眼中最后一丝微光。
走,立刻走,或许还能有一线生机,但沈玠必死无疑。 不走,两人一同被擒,万劫不复。
电光石火间,宜阳的目光扫过沈玠那绝望而哀求的脸,扫过窗外越来越近的火光,一个无比艰难却也是当前唯一可能破局的决定,在她心中骤然成型!
带他一起走,是绝无可能的。他重伤至此,根本无法快速行动,两人目标太大,绝对逃不出禁卫军的追捕。唯一的办法,就是她独自离开,主动现身,将追兵引开!只有这样,才能暂时保住他的性命!至于她自己之后将面临什么…已顾不得那么多了!
“春桃!”宜阳猛地转头,声音压得极低,却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把我们的银钱,还有剩下的所有药物,都拿出来!快!”
春桃瞬间明白了她的意图,眼泪唰地流了下来,却不敢有丝毫迟疑,立刻将身上所有的银两、几张小额银票以及那些珍贵的金疮药和丸药尽数掏出。
宜阳一把接过,又迅速将自己发间一支不起眼却价值不菲的玉簪拔下,塞进那堆东西里。然后,她深吸一口气,对春桃疾声道:“你立刻从后面绕出去,设法找到那两个解差头目,把他们悄悄叫过来!就说…有重金酬谢,但务必避开禁卫!”
春桃重重点头,一抹眼泪,如同灵巧的猫儿般,悄无声息地溜出柴房,隐入黑暗之中。
床榻上,沈玠看着她这番动作,眼中先是疑惑,随即化为更深的惊恐和痛苦!他猜到了她想做什么!
“不…殿下…不可…”他挣扎着,试图抓住她的衣袖,声音破碎不堪,充满了绝望的哀求,“您不能…不能为了奴婢…去冒险…求您…自己走…别管我…”
宜阳却猛地俯身,用力握住他冰冷而颤抖的手,目光灼灼地盯着他,声音哽咽却异常清晰坚定:“沈玠,你听着!我不会丢下你!但现在,我必须先引开他们!这是唯一能让你活下去的办法!”
“不…”沈玠痛苦地闭上眼,泪水汹涌而出。他明白,他再一次成了她的拖累,逼得她不得不以身犯险。巨大的无力和自厌几乎要将他吞噬。
就在这时,柴房那破旧的门被轻轻推开,春桃带着那两个押解官差闪了进来。那两个解差显然也被外面的禁卫军吓得不轻,脸色发白,但看到宜阳手中那明显分量不轻的银钱和药物时,眼中又闪过一丝贪婪。
宜阳不等他们开口,直接将那包银钱和药物塞进为首那个年长解差手中,目光冰冷如刀,带着皇室公主不容置疑的威严,压低了声音,一字一句道:“这些,是买他一路平安的!”
解差掂量着手中沉甸甸的银钱,又看看那些宫中专用的上好药材,眼中贪婪更盛,却也有些犹豫:“这…姑娘…外面可是禁卫军的大人们…”
“听着!”宜阳打断他,声音更冷,带着一丝隐晦的威胁,“我知道你们是谁,也知道你们的家小在京中何处。他若死在路上,或是到了流放地之前再有任何闪失…”她顿了顿,目光扫过两人瞬间煞白的脸,“你们应该知道,即便我出事,也有人会让你们全家陪葬!反之,若能保他平安到达,日后未必没有你们的好处!”
软硬兼施,恩威并济!
两个解差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恐惧和权衡。最终,那年长解差一咬牙,将银钱和药物迅速揣入怀中,低声道:“姑娘放心…小的们…知道怎么做…定会尽力保全沈…沈大人性命…”
“不是尽力!是必须!”宜阳厉声道。
“是是是!必须!必须!”两人连忙应声。
安排完解差,宜阳猛地转身,再次跪倒在沈玠的床榻前。时间紧迫,外面的搜查声越来越近,似乎已经开始检查各个房间。
她握住沈玠冰冷的手,用力紧了紧,目光深深地望进他那双充满了痛苦、绝望和担忧的眸子里,声音压得极低,却带着一种刻入骨髓的坚定和承诺:“沈玠,你给我听好!活下去!无论如何,撑下去!等我!我一定…一定会想办法接你回来!这是命令!你若不遵,我永不原谅你!”
“殿下…”沈玠望着她,千言万语堵在喉咙口,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剩下汹涌的泪水和无边的心痛。他知道,他无法改变她的决定。他唯一能做的,似乎只剩下不成为她更大的拖累。
宜阳最后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仿佛要将他此刻的模样刻在心里。然后,她猛地站起身,决绝地松开了手,对春桃道:“我们走!”
“殿下保重!”解差低声说了一句。
宜阳没有再回头,拉起泣不成声的春桃,迅速从柴房另一侧的破洞钻了出去,身影很快消失在黎明前最浓重的黑暗和风雪之中。
柴房内,重归死寂。
只剩下沈玠一个人,无力地瘫在冰冷的床板上,听着外面宜阳和春桃离去的细微脚步声,听着禁卫军越来越近的呵斥声。
巨大的、冰冷的绝望如同潮水般彻底淹没了他。他痛苦地闭上双眼,牙齿死死咬住下唇,直到尝到浓郁的血腥味,却丝毫感觉不到疼痛。
一只手无力地垂在身侧,指甲却深深地、绝望地掐入了冰冷的掌心,刻出几个月牙形的血痕。
(殿下…)
他知道,她这一去,前途未卜,凶多吉少。而他,却只能像个废物一样躺在这里,什么都做不了,再一次,眼睁睁地看着她为自己涉险。
无穷无尽的自我厌弃和无力感,几乎要将他彻底撕裂。
就在这时,柴房的门被“砰”一声粗暴地踹开!火把的光芒瞬间照亮了这肮脏的角落,几名身着禁军服饰、面色冷硬的士兵闯了进来!
“搜!”为首的小队长厉声喝道。
目光扫过空荡荡的柴房和角落里那个奄奄一息、明显是流放犯人的身影,眉头紧皱。
“官爷!官爷!”那收了银钱的解差头目连忙点头哈腰地迎上去,挡在沈玠身前,“这就是那个罪奴沈玠,伤重得快不行了,一直在这躺着,没见什么人过来…”
禁军队长锐利的目光在沈玠身上停留片刻,显然对一个半死不活的犯人没什么兴趣,冷声问:“可曾见到两个形迹可疑的年轻男子?或是陌生女子?”
“没有没有!绝对没有!”解差连忙保证,“这破地方,除了我们这些押解的,鬼影子都没一个…”
禁军队长狐疑地又扫视了一圈,确实没发现什么异常,一挥手:“继续搜别处!他们肯定还没跑远!”
脚步声渐远。
柴房里,沈玠依旧维持着原来的姿势,一动不动,只有那掐入掌心的指甲,更深了几分。
冰冷的泪水混合着唇边的血渍,无声地滑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