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宁殿内,烛火柔和,熏香袅袅,却驱不散宜阳心头那沉甸甸的压抑与不安。自那日朝堂惊变,沈玠被褫夺官身、投入诏狱别院后,她的心便如同被一根无形的线紧紧悬吊着,不上不下,寝食难安。
她试图打探消息,但宫人口风极紧,来回禀的永远都是“奴婢不知”、“陛下有旨,不得妄议”。这种刻意的信息封锁,反而让她更加焦灼。她深知沈玠性情偏执,遭此巨变,身陷囹圄,不知会如何自处。
(他旧伤未愈,又畏寒…那诏狱阴冷潮湿…他如何受得住?) (那些流言…那般恶毒…他听了该有多难受…) (父皇会如何处置他?)
各种纷乱的念头在她脑海中交织,让她坐立难安。她甚至后悔那日早膳时,为何没有更坚持地问下去,或许…或许能早些察觉他的异样,能…能做些什么?
一种深深的无力感攫住了她。她贵为公主,看似尊荣无限,却连身边最重要的人都无法庇护,甚至在他最需要的时候,连一点真实的消息都无从得知。
(我竟如此无用…)
就在她心绪不宁,对着窗外沉沉夜色发怔之时,殿外忽然传来一阵急促却极力压抑的骚动声,夹杂着宫人低低的、惊慌的议论。
“天啊…真的吗…”
“千真万确…诏狱那边都传疯了…”
“好多血…说是自己…”
“嘘!不要命了!敢议论这个!”
虽然声音压得极低,但那些碎片化的词语——“诏狱”、“血”、“自己”——如同冰锥般,瞬间刺入宜阳的耳膜,让她浑身猛地一僵!
一种强烈到几乎让她窒息的不祥预感瞬间x攫住了她的心脏!
她猛地站起身,声音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外面何事喧哗?!”
殿外的窃窃私语声戛然而止。片刻后,大宫女兰芷脸色煞白地快步走进来,眼神闪烁,不敢直视宜阳,声音发虚:“回…回殿下,没什么…只是几个小宫女不懂事,拌了几句嘴,奴婢已经斥责过了…”
“撒谎!”宜阳厉声打断她,心脏狂跳,一股寒意从脚底直窜头顶。她死死盯着兰芷,“本宫听见了!诏狱!血!到底出了什么事?!说!”
兰芷噗通一声跪倒在地,身体微微发抖,嘴唇哆嗦着,却不敢开口。
宜阳的心一点点沉入冰窖,不祥的预感越来越强烈。她绕过书案,一步步走向殿门,声音因极致的恐惧而变得冰冷:“你不说,本宫自己出去问!”
“殿下!不可!”兰芷惊呼一声,竟也顾不得尊卑,扑过来抱住宜阳的腿,哭喊道,“殿下!求您别出去!别问!奴婢求您了!”
兰芷这过激的反应,彻底证实了宜阳的猜测——出事了!而且是出了大事!与沈玠有关!
“让开!”宜阳试图挣脱她,声音已然带上了哭腔,“是不是沈玠出事了?!他怎么了?!你说啊!”
就在这时,另一个平日里负责与外庭有些微联系的小太监连滚爬爬地冲了进来,脸色惨白如鬼,显然是吓破了胆,也顾不得礼仪,尖声道:“殿下!殿下!不好了!诏狱…诏狱传来消息…沈…沈督主他…他在狱中…自戕了!!”
“自戕”二字,如同九天惊雷,狠狠劈在宜阳头顶!
她只觉得眼前猛地一黑,耳畔嗡嗡作响,整个世界仿佛瞬间失去了声音和颜色。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痛得她几乎无法呼吸,踉跄着向后倒退了好几步,直到后背重重撞在冰冷的殿柱上,才勉强支撑住没有倒下。
“你…你说什么?”她的声音轻飘飘的,带着难以置信的虚幻,“谁…自戕?”
“是…是沈督主…”小太监伏在地上,抖得如同风中落叶,“用…用石块…据说…据说血流了一地…人…人怕是…已经不成了…”
用石块…自戕…血流了一地…不成了…
每一个字都像是一把烧红的匕首,狠狠捅进宜阳的心口,然后残忍地搅动!
(他怎能…怎么可以这样伤害自己?!)
那个画面——沈玠苍白、绝望、用最惨烈的方式自我毁灭的画面——不受控制地在她脑海中疯狂闪现!
是了!以他的性子!那般自卑!遭受如此奇耻大辱,被那样恶毒的流言围攻,他怎么可能承受得住?!他定然是觉得…唯有死,唯有用最决绝的方式,才能证明些什么…或者说,彻底解脱…
巨大的悲痛、恐惧、还有深深的自责,如同海啸般瞬间将她淹没!如果不是她,如果不是她的存在让他产生了不该有的妄念,他又怎会被人用“觊觎公主”这样的罪名攻击?如果她能更敏锐一些,早一点察觉他的崩溃,是不是就能阻止这场悲剧?
(都是我…都是我害了他…)
心痛如绞,呼吸困难,眼前阵阵发黑。她用力抓住胸口的衣襟,大口大口地喘息,却觉得空气稀薄得厉害。
不!她不能让他就这么死了!绝不能!
一股不知从何而来的力气猛地支撑住她几乎软倒的身体。她推开试图搀扶她的兰芷,眼神骤然变得无比锐利和坚决,带着一种近乎疯狂的执拗。
“让开!”她厉声喝道,声音嘶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一把挥开挡在面前的宫人,“本宫要去见他!现在就要去!”
她像是疯了一样,不顾一切地朝着殿外冲去!
“殿下!不可啊!”兰芷和其他宫人吓得魂飞魄散,纷纷扑上来阻拦,跪倒一片,死死抱住她的腿,拉住她的衣袖,“殿下!诏狱那等污秽之地,您万金之躯怎能亲临!陛下有旨意…”
“放开本宫!”宜阳奋力挣扎,泪水终于决堤而出,混合着无尽的恐慌与悲痛,“他都要死了!本宫还管什么旨意!什么污秽!让开!本宫命令你们让开!”
她从未如此失态过,从未如此声嘶力竭过。此刻的她,不是什么端庄持重的公主,只是一个害怕失去最重要的人、濒临崩溃的普通女子。
“殿下!求您冷静些!” “殿下,您不能去啊!” “沈厂公若是知道,也绝不会让您去的!”
宫人们哭成一团,跪地苦苦哀求,拼死阻拦。他们深知,若是让公主此刻冲去诏狱,不仅于事无补,反而会引来陛下雷霆之怒,后果不堪设想。
“本宫不管!滚开!”宜阳双目赤红,几乎用尽了全身力气挣扎,发髻散乱,衣襟也被扯开,状若癫狂,“他不能死!他绝对不能死!让本宫去见他!让开啊!”
就在这混乱不堪、几乎无法收拾之际——
殿外突然传来太监尖细的高喝声:“陛下旨意——!”
混乱的场面瞬间一静。
所有宫人如同抓到救命稻草般,立刻松开宜阳,匍匐在地。
宜阳也停下了挣扎,怔怔地站在原地,胸口剧烈起伏,脸上泪痕交错,带着一丝茫然的希望看向殿外宣旨的太监——是父皇身边的首领太监。
首领太监面无表情,展开明黄的绢帛,朗声宣读:
“陛下口谕:皇女宜阳,安心静养于永宁殿,无朕旨意,不得擅出宫门半步,更不得前往诏狱探视罪员沈玠。违者,严惩不贷。钦此——”
旨意简短,却冰冷如铁,不留丝毫转圜余地。不仅明确禁止她前往,更是直接派来了人手!
宣旨太监身后,赫然跟着一队陌生的、面色冷硬的宫廷侍卫,迅速取代了永宁殿原有的守卫,将宫殿出入口牢牢看管起来。
宜阳脸上最后一丝血色也彻底褪去,变得如同身上的月白常服一般雪白。她看着那明黄的旨意,看着那些陌生的、冰冷的侍卫,一颗心彻底沉入了无底深渊。
父皇…不仅不准她去…甚至还软禁了她…
最后一点希望,也被无情地掐灭了。
她身体晃了晃,再也支撑不住,眼前一黑,软软地向后倒去。
“殿下!”宫人们惊呼着围拢上去。
永宁殿的大门,在身后缓缓合拢,仿佛将所有的光明与希望,都隔绝在外。
殿内只剩下女子压抑不住的、绝望的啜泣声。
而那道冰冷的旨意,如同最坚固的枷锁,将她牢牢困在了这华丽的牢笼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