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阴荏苒,承乾宫内,苏晚棠的腹日渐高耸,如同揣着两只不安分的小鼓,行动越发不便。
虽熬过了最剧烈的孕吐时期,但双生胎带来的沉重负担,却让她步履维艰,呼吸也时常觉得短促。
终于在一个天高云淡、秋阳和煦的午后,她于承乾宫早已布置妥当的产阁内,感受到了那阵熟悉而又令人心悸的宫缩阵痛。
瑾妃娘娘即将临盆的消息,如同插上了翅膀,瞬间传遍了肃穆的紫禁城。
整个后宫的气氛立刻绷紧如弦。
皇帝萧景珩正在养心殿与军机大臣议政,闻得李德全疾步来报,当即挥退众臣,撂下满案亟待批红的奏章,即刻摆驾承乾宫。
然而,刚到产阁外殿,便被以经验老道的嬷嬷为首的宫人跪地拦住,言辞恳切却态度坚决:“陛下!产房乃血光之地,最是凶险,万万冲撞不得龙体!请您于外殿静候佳音!”
皇帝剑眉紧蹙,焦灼之情溢于言表,却也无法强行闯入,只得在外殿来回踱步,面色沉凝如水。
太后文氏亦很快乘暖轿赶来,虽端坐于铺了软垫的紫檀木椅上,手中一串沉香木佛珠却捻得飞快,泄露了平静外表下的深切担忧。
产阁之内,苏晚棠压抑又痛苦的呻吟声一阵高过一阵,夹杂着稳婆焦急的鼓励与指导声:“娘娘!用力!看见头了!再使把劲儿!”
太医署几位精于妇科和儿科的圣手皆候在屏风之外,随时准备应对不测,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气与煎熬的气息。
外殿,皇帝坐立难安,每一次内里传来的痛呼都让他指尖发颤。
太后虽历经风浪,此刻亦不禁抿紧了嘴唇。
正当此一片紧张肃穆之际,一阵铿锵有力、不同于宫娥细碎步点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只见丽妃楚明玉竟是一身朱红色的骑射胡服,未来得及更换繁复宫装,墨发高束成马尾,更显英气逼人,而她腰间,赫然佩着那柄陛下亲赐、允她随身携带的镶宝石淬金短刀,风风火火地闯入了外殿,带进一股飒爽的秋风。
“臣妾参见陛下,太后娘娘!”丽妃草草抱拳行了个礼,一双炯炯有神的眸子立刻锐利地扫向垂着厚厚锦帘的产阁方向,声音急切,“里面情况如何?瑾妃妹妹可还撑得住?”
皇帝看着她这身格格不入的打扮和那柄寒光隐隐的短刀,眉头蹙得更深:“丽妃,你怎地这般装扮就过来了?”
丽妃大手一挥,姿态豪迈,语气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决:“陛下,太后,产房之内,接生稳婆、太医们的本事,臣妾插不上手。但这产房之外,臣妾今日守定了!”
她目光如电,扫过殿外廊下垂手侍立、却可能鱼龙混杂的宫人,“臣妾倒要看看,哪个不长眼的魑魅魍魉,敢趁着瑾妃妹妹生产、陛下与太后心系龙胎之时,行那鬼蜮伎俩,前来捣乱!” 话音未落,只听“唰”的一声清响,她竟将腰间短刀抽出一半,冰冷的刀锋在殿内烛光下折射出凛冽寒芒,“臣妾这把刀,可是许久未曾饮过卑劣之徒的血了!”
她此举看似鲁莽冲动,实则有其深意。
齐庶人虽已倒台幽禁,但其经营多年的势力盘根错节,未必清除干净。
且苏晚棠所怀双胎太过引人注目,难保不会有人利令智昏,趁此千载难逢的混乱时机下黑手。
丽妃便是要以她楚家将门独有的彪悍与忠诚,以最直接、最具威慑力的方式,为她视为姐妹的苏晚棠镇住场子,震慑所有心怀不轨之人!
皇帝看着她那副煞气腾腾、却赤胆忠心的模样,心中那根紧绷的弦竟莫名松动了几分,生出些许安稳之感。
他并未斥责她的失仪,只深深看了她一眼,沉声道:“嗯,有心了。”
几乎前后脚,代理六宫事务的庄妃蔡文和也带着宫女匆匆赶到。
她虽也难掩紧张之色,但举止依旧保持着沉稳端庄。
她先向帝后二人行了标准的大礼请安,随即立刻展现出协理六宫的干练,有条不紊地发号施令:“飞燕,你亲自去小厨房盯着,上好的老参汤、补气提神的药饮、还有热水必须源源不断,一刻不能断供!葵司,你带几个得力的人,守住产阁各处出入口,仔细核查,任何闲杂人等,无陛下、太后或本宫手谕,一律不准靠近!再去个人,速去询问太医,看还需什么珍稀药材,立刻开库房去取,不得有误!”
她指令清晰,调度有方,瞬间将因突发状况而有些慌乱无措的下人们安排得各司其职,井井有条。
与外殿弥漫的紧张焦虑、以及丽妃充满杀气的震慑形成了奇妙的互补与平衡——一个主外,以武力和气势威慑宵小;一个主内,以经验和权威维持秩序,稳定人心。
产房内,是苏晚棠声嘶力竭的呐喊、稳婆们带着鼓励的催促、以及浓郁得化不开的血腥气与救命参汤、止血药粉混合的奇特药香;
产房外,是丽妃按刀而立、目光如炬的挺拔身影,是庄妃沉稳冷静、接连不断的指令,是皇帝紧握的双拳和太后捻动不止的佛珠,以及所有人压抑的呼吸声。
刀光与药香,杀气与祈盼,在这一刻,奇异而又紧张地交织在承乾宫的上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