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院里的空气,在林浩然离开后,凝滞了片刻。薄斯年抱着对他纽扣充满兴趣的薄夏,目光依旧沉甸甸地落在夏小雨身上,那里面翻涌的情绪复杂难辨。
夏小雨轻轻叹了口气,走上前,没有解释,也没有回避,只是伸手替他理了理因风尘仆仆而有些凌乱的衣领,动作自然。“路上辛苦了吧?吃饭了吗?”她声音平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却也有效地打破了僵局。
她太了解薄斯年了。这个男人的爱深沉而内敛,占有欲同样如此。解释林浩然只是学术上的往来,在此刻他醋意正浓的时候,未必能完全听进去,反而可能越描越黑。不如用最日常的关怀,将他拉回“丈夫”和“父亲”的角色里。
薄斯年紧绷的下颌线条,在她温柔的动作和寻常的问话中,微微松弛了一些。他低头看着怀里软乎乎的儿子,小家伙正用没轻没重的力气揪着他的扣子,嘴里咿咿呀呀,那双酷似他的黑亮眼睛里,满是纯然的好奇,完全没有对“父亲”这个陌生概念的排斥。
血脉亲情瞬间击中了心底最柔软的地方。他笨拙地调整了一下抱孩子的姿势,让薄夏靠得更舒服些,声音低沉地回答:“不辛苦。还没吃。”
“那我先去给你下碗面条,厨房里还有昨天卤的肉,切一点当浇头。”夏小雨说着,转身往厨房走去,步履从容,仿佛刚才那微妙的一幕从未发生。
薄斯年看着她纤细却挺直的背影,又看了看怀里的儿子,心中那股无名火渐渐被一种更为深沉复杂的情愫所取代。他知道妻子不易,独自在京带着孩子求学,人际往来在所难免。只是,那个林浩然……他眼神微暗,那种温文尔雅、与小雨有着共同学术语言的男性,让他感到了某种前所未有的、源自认知层面的威胁。这不同于武力或地位的比拼,是一种他难以完全掌控的领域。
晚饭是在一种略显沉默却又暗流涌动的氛围中进行的。夏小雨简单说了说自己的学业和薄夏的成长趣事,刻意避开了可能与林浩然相关的部分。薄斯年则简单提了提边疆的艰苦和此次来京学习的机会,大部分时间都在沉默地吃着面条,目光却时不时地、带着审视地掠过夏小雨沉静的侧脸。
夜里,薄夏睡熟后,逼仄的房间内,只剩下两人。分别已久的夫妻,本该是干柴烈火,却因傍晚的插曲,隔了一层看不见的薄膜。薄斯年的拥抱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道和一丝惩罚般的啃咬,夏小雨在最初的僵硬后,也渐渐放松下来,回应着他,用身体的温度去融化那层隔阂。激情褪去,薄斯年紧紧箍着她的腰,将脸埋在她颈窝,声音闷闷地传来:“那个人,经常来找你?”
夏小雨知道躲不过,坦然道:“林学长是经济系研究生,学术上很厉害,帮我找过几次内部资料,讨论过几次问题,仅此而已。今天也是碰巧来还书。”她顿了顿,加了一句,“他知道我有丈夫和孩子。”
薄斯年沉默了一会儿,手臂收得更紧,没再追问,但显然并未完全释怀。
第二天是周六,薄斯年不用去学院报到。一大早,他就提出要陪夏小雨去图书馆。
“你不是最不耐烦看书吗?”夏小雨有些意外。薄斯年行伍出身,虽然后来在部队也学了文化,但对泡图书馆这种事向来兴趣缺缺。
“去看看。”薄斯年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拒绝的意味,“看看我媳妇平时都在什么样的地方用功。”他潜意识里,是想去“巡视”一下那个林浩然可能出现的地方,想更直观地感受一下夏小雨在京大的生活圈子。
夏小雨岂会不明白他那点心思,心中有些好笑,又有些微涩。她没戳破,点头答应了。“也好,正好我要去还几本书,再借点新的。”
将薄夏托付给张奶奶后,两人便一起去了图书馆。薄斯年换上了一套干净的旧军装,没有帽徽领章,却依旧身姿笔挺,气场冷硬,与图书馆宁静文雅的气氛有些格格不入。
果然,刚走到经济学阅览室附近,就看到林浩然站在走廊的窗边,似乎正在等人。看到他们并肩走来,林浩然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脸上又挂起了那温文尔雅的笑容,迎了上来。
“小雨同学,薄同志,早上好。”他态度自然,目光在薄斯年身上停留一瞬,笑道,“薄同志也来看书?”
薄斯年面无表情地点了下头,算是回应,目光却锐利地扫过林浩然,带着军人特有的审视感。两个男人之间的空气,瞬间又变得有些凝滞。
夏小雨心中无奈,正想开口说去还书,眼角的余光却无意中扫过阅览室深处,靠近军事社科类资料区的方向。
那里坐着一个穿着灰色中山装、戴着黑框眼镜、学者模样的中年男人。他面前摊开着几本书和笔记本,看似在认真阅读摘抄。但夏小雨的瞳孔却微微收缩了一下。
末世挣扎求生的经历,赋予了她对环境和人行为模式异于常人的敏锐观察力。那个“学者”的动作,在她看来,透着几分不协调的刻意。他翻阅书籍的速度过快,不像是精读,更像是在搜寻特定信息;他的眼神不时地、极其快速地扫视周围,尤其是在有人靠近那个区域时,他会有一个极其短暂的停顿和警惕的余光;更重要的是,他摘抄笔记时,手指的姿势和运笔的轨迹,带着一种……训练过的、试图掩饰原本书写习惯的生硬感。
这些细节单独看来或许不算什么,但组合在一起,尤其是出现在军事资料区,立刻触动了夏小雨脑中那根关于“敌特”的弦。前世为了生存,她阅读过大量杂乱的资料,包括一些解密的历史档案和反特案例,对这种潜伏人员的行为模式有过概括性的了解。
她的心跳漏了一拍,但脸上依旧保持着平静。她不能打草惊蛇。
就在这时,林浩然似乎为了缓和与薄斯年之间僵硬的气氛,主动对夏小雨说:“小雨同学,你上次提到的关于那篇东欧经济改革文章的疑问,我找到了一些补充资料,就在里面,要不要现在看看?”
他指的是阅览室内。
薄斯年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夏小雨心中念头飞转。这是一个进入阅览室,近距离观察那个可疑人物的机会,也能暂时将身边这两个目光交锋的男人分开。
“好啊,正好我也要进去还书。”夏小雨从善如流,又自然地挽住薄斯年的胳膊,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引导,“斯年,你也一起进来看看吧?军事那边好像也有些新到的杂志,你可能会感兴趣。”
她指向的方向,恰好是那个可疑人物所在区域的附近。
薄斯年本就不想给林浩然和夏小雨单独相处的机会,闻言自然点头,冷峻的目光随着夏小雨的指引,也扫向了军事资料区。作为侦察军官,他对那个区域有着本能的关注。
林浩然看着夏小雨主动挽住薄斯年的手,眼神微黯,但依旧保持着风度,率先走向阅览室。
三人前后脚走进安静的阅览室。夏小雨一边走向经济学书架办理还书手续,一边用眼角的余光密切关注着那个灰色中山装。薄斯年则看似随意地踱步到军事资料区的书架前,抽出一本最新的《世界军事》杂志,选择的站位,恰好能瞥见那个中年男人的侧后方。
林浩然取了资料,走到夏小雨身边,低声讲解起来。夏小雨看似在认真听,实则大部分注意力都放在了那个可疑目标身上。
薄斯年翻阅着杂志,目光却如同最精密的雷达,扫过那个中年男人。他也敏锐地察觉到一丝异样——那人虽然伪装成学者,但坐姿过于挺拔,肩膀微沉,带着一种长期训练形成的仪态痕迹,与周围真正沉浸在书海中的学者们松弛的状态截然不同。而且,在那人偶尔抬头环视时,薄斯年捕捉到了他眼底一闪而过的、如同鹰隼般的锐利光芒,这绝不是一个普通学者该有的眼神。
两个男人,因为各自不同的职业敏感,几乎同时锁定了一个目标。而将他们引向这里的夏小雨,此刻心中已然确定了大半。她借着与林浩然讨论的间隙,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极低声音,对靠近的薄斯年快速说了几个关键词:
“注意军事区,灰中山装,戴眼镜,翻书太快,眼神警惕,笔记姿势刻意……像在找东西。”
薄斯年身体几不可察地一震,猛地看向夏小雨,眼中充满了震惊与询问。她怎么会懂这些?!
夏小雨没有回避他的目光,眼神沉静而肯定,微微颔首。
一瞬间,所有的醋意、猜疑都被这突如其来的、更高层面的发现所取代。薄斯年的眼神瞬间变得无比锐利和专注,属于侦察兵的本能被彻底激活。他不动声色地合上杂志,对夏小雨和林浩然低声道:“你们先聊,我出去抽根烟。”
他需要立刻去通知相关部门。这个看似平静的图书馆里,正潜伏着一条危险的“鱼”。而这条鱼,是他和夏小雨,在这个充满醋意与试探的“约会”中,意外共同发现的。暗流,从未止息,只是以另一种更惊心动魄的方式,汹涌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