潜野端坐于上位,指尖漫不经心地敲着巡抚高堂上的伏案,堂中央的地面上,放着一具死尸。
“都看看吧。”潜野开口,声音不高,却让堂下肃立的几位大臣脊背挺直了几分,“姜王下派至焉南的官员,人未到城中,便被人在半路暗杀,过了这么久尸首才出现在我们面前。”
苏昀率先上前,微微躬身,他查探着地上的尸首说:“王爷,这位官员的尸身被发现于城南的一个巷口,咽喉被利刃割开,一刀毙命。”他顿了顿,眼角余光扫过在场诸人,“不似寻常刺客所为。”
吕纪尧面皮紧绷,如同刷了一层浆糊,冷声道:“焉南新附,窦国余孽未清,恐是他们乔装百姓横行于城,将下派的官员藏在暗处,静待时机,将他们杀害并抛尸。”他转向潜野,“王爷,当务之急是严令守卫严加盘查,增派巡防士兵,查出窦氏余孽,以安民心。”
葛萧连连点头:“吕大人所言极是,柳堂鹤被人暗杀,恐怕也是他们自己人所为,担心供出背后之人,城中除了百姓,必然混入了窦氏。”
“混入?”闻人景嗤笑一声,声若洪钟,带着煞气,“咱们身边不就有两位窦国旧臣吗,李大人手里还看押了几位呢,被杀的是朝廷命官,在王爷眼皮底下将尸首抛于城中,他们这么做,分明就是挑衅咱们。”
他踏前一步,继而又道:“王爷,依我看,这就是那些逃亡在外的窦氏余孽干的,他们心怀灭国之恨,不敢正面与我方抗衡,只敢行此卑劣暗杀之举,借此泄愤,并动摇我姜国在焉南的君威,此事必须彻查,而且,抓到一个,绞死一个,宁可错杀,不可放过,要让这些阴沟里的老鼠知道,与我姜国为敌的下场!”
他说的愤愤有词,目光滞留于站在后方司徒恭和秦岩二人身上,每一句话都暗有所指。
“景大人。”苏昀开口道:“凡事都要讲究证据,事情没查清楚之前,莫要妄下定论。”
可闻人景就是见不得站在他们队伍中的两名外来官臣,“我们一行人来焉南之前,下派的官员就已经失踪,可尸首却是今日才出现,而且只出现了一具尸首,那其他人的下落又在何处?说不定这具尸首就是给咱们提个醒,他们绝对还有后续的动作,说不定啊,背后之人其实就在我们身边,他们暗地里串通一起,来个里应外合,借着抛尸的事故意在我们面前耍威风。”
秦岩知道对方针对的是自己,他接道:“景大人若是怀疑在下,大可派人严查,找出证据缉拿在下,我绝无怨言,你口说无凭,在没有找到治在下罪行的证据时,还请景大人慎言。”
“呸!”闻人景厉声的说,“还证据,若事情是你做的,你会留下证据等着官兵来抓吗,只怕证据早就被你销毁了吧,秦公子一现身,先是死了柳堂鹤,现在又是我朝官员,你敢说,此事与你没有半点干系!”
“失踪的官员只现身了这一位,”秦岩与他力争:“其余人下落皆不明,如景大人所言,背后之人会再次出手,景大人怀疑是在下所为,何不派兵督查我的行迹,看看我有没有本事,在大人眼皮下做行凶的事。”
“你可拉倒吧。”闻人景才不会听从一个旧臣的安排,“你们就是一伙的,就算秦公子不出手,也可以派手下的人去做,哪里轮得着你亲自动手。”
人心难测,对方打心底里生出的怀疑,说再多也没用。
“那依景大人之见,当如何是好?”秦岩把问题抛给对方,看看闻人景会怎么说。
“当然是派兵严加搜查了,”他道:“每家每户挨个搜,还怕找不到他们的行踪吗。”
苏昀面色一沉:“抛尸一事,必会引起百姓恐慌,若此时派人全城搜查,恐引起民心不稳,若查出余孽还好,若未查出,又使得百姓不安,此事你兵部担待得起吗。”
闻人景反唇相讥:“民心不稳?若抓不到余孽,让他们在城中为所欲为,今日抛尸的是那些失踪的官员,明日万一他们对焉南百姓下手,才是真正会引起民心的不稳。”
“你…”这话闻人景说的不错,苏昀一时不知怎么反驳。
堂上的潜野觉得此事有些蹊跷,“诸位,我倒觉得,背后之人做出抛尸一事,一是为了让我们调查此事,二是是为了引起百姓不安,他们这么做,一定有着我们所不知道的目的。”
“目的?”闻人景半天想不出一个答案来,“他们能有什么目的,王爷,他们就是为了泄愤,我们灭了他们的国,他们心中不甘,便杀害我朝官员以此发泄心中的仇恨。”
“他们若真是泄愤。”潜野道:“直接将人一刀杀了就好,何必做出抛尸一事,反正人已经死了,让我们看见也改变不了这个事实,何必多此一举。”
“这...”闻人景想了想,好像确实是这么回事,“那他们究竟有什么目的?”
“焉南城中有他们想要的东西。”坐在潜野旁边的宿卿辰开口说,“抛尸一事,如王爷所言,一来,是引起大家的注意,让诸位把心思放在调查的这件事情上,二来是激起民心不稳,目的也是分散大家的心力,让各位抽出手下的人去安抚民心,来借此达到他们的目的。”
“难道...”吕纪尧说:“他们是想让我们分出兵力,可是我们分出兵力,也是安插在城中周围,他们若要下手,不是就更难了吗。”
宿卿辰回答说:“分散兵力,城中确实会遍布我们的守卫,城中的兵力越多,那什么地方的兵力越少呢。”
“巡抚。”潜野道,“他们的目的是巡抚。”
宿卿辰:“抛尸的事,是在柳堂鹤死后才出现的,说明此事和这位柳大人有关,说不定这位柳大人手中握着不为人知的秘密。”
吕纪尧开口说:“巡抚最大的秘密,不就是那间地库吗,难道柳堂鹤手中还有他们想要的东西,会是什么呢?”
宿卿辰起身,他有些疲惫的说:“既然巡抚有他们想要的东西,那我们就派兵死守在这里,虽不知对方想要的是什么,但背后的人是一定会来巡抚走一遭的。”
一个月后。
姜显云下派的官员一共十六位,这一个月内,三天两头出现在城中的尸首,皆是那些失踪的官员,到如今已有十二位官员的尸体被陆陆续续的放入了焉南城。
潜野这段时间早出晚归,带着守卫在城中巡查,一月之久,却还是没有抓到那个抛尸的人。
肆煞门的人虽不得参政,但在“死人”的这件事情上,还是可以帮得上忙的。宿卿辰给门派传了信,召集了四位统领人带着手下来到了焉南。
潜野平时回到巡抚已是深夜,待他回来的时候,宿卿辰已经睡下了,今日他回来的早了些,却发现宿卿辰早早的躺在榻上,睡的深沉。
“卿辰。”他轻唤着他的名字。
“嗯...”宿卿辰睡意甚浓,朦胧地回答的一句,“你回来了。”
“来。”潜野将人从榻上扶起,“守卫说你今天一天都没吃东西,”他端了一碗汤食,用勺子给宿卿辰喂了几口。
“这些天你怎么了?”潜野发觉这些时日宿卿辰总是嗜睡,他问,“怎么困得这么厉害,秋乏的时候都没见你这么贪睡过。”
刚过初夏,气候逐渐升温,夜里的蚊虫日渐多了起来。
屋内燃着玉脂膏的芬香,宿卿辰一直都很喜欢脂膏的香气,这段时日不知怎么,总觉得闻着那味儿闷得慌。
“许是累着了。”他简单的说了句。
门外四位统领人也察觉到了自家主子的异样。
“诶,你们说二爷这些天怎么回事?”殇羯一只手托着下巴说,“早上用了饭就开始睡,一直睡到下午,咱们主上以前也没怎么犯困啊。”
“是挺奇怪的。”琦鹄立在长廊边,背靠在木柱上,接道:“不仅睡得久,虽说一天下来只是早上用了饭,可吃的也不少。”
“有什么奇怪的。”门派中唯一的女统领玥荀却道:“二爷只要在王爷身边,身子必然受累,贪睡不是很正常吗。”
“这些天王爷一直调查抛尸的事,”寇玉也察觉出异样:“二爷和王爷在一起的时间不多,不至于如此。”
“那二爷是怎么回事?”殇羯猜测的说:“不会是得了什么不治之症了吧?”
“呸呸呸!”玥荀立马上手给了殇羯几下,“你胡说什么呢,要是让二爷听见,非削你一层皮。”
“我这不是担心二爷吗。”他道。
今夜的焉南城和寻常不太一样。
傍晚时分,潜野带着众人在城内巡查,宿卿辰跟着一起,殊不知,在巡抚一角,藏着一丝暗流涌动。
五爷和沈止躲在暗处。
“侯爷,他们走了。”
“嗯。”五爷蒙了一块黑布在脸上,“我们分头行动。”
“侯爷,你把我们杀了的那些姜国官臣抛尸于城中,是想引起百姓恐慌,让潜野抽出巡抚中的人手,以方便我们下手。”
“不错。”他道:“潜野不在,于我们越有利。”
两人潜入巡抚,各自分头行动,为了拖延潜野回府的时间,五爷提前安排了人,在他们返回之时出手拦截。
来的人不少,他们向城中各个地方而去,就是为了分散潜野手中的人手。
宿卿辰只身追了上去,不到半炷香的时间,便追出了城外。
对方分明是故意引他出城。
“二爷。”对方蒙着面,但就是这一声称呼,让宿卿辰知道了对方的身份。
“你们都是窦衍林身边的忠臣,”他当即揭开对方的身份说:“如今他已经死了,仅凭你们几个人,就想对付姜显云,报灭国之仇,怕是痴人说梦。”
“你潜伏在窦王身边那么久。”为首的人说,“窦国破败也是拜你所赐,你在朝中这些年,窦王待你不薄,可你不但不领情,还恩将仇报,将窦王对你的一念之私作为利用的手段,将他送上了黄泉路。”
几人所在的位置,是距离城中几里开外的河道口。
“他自己坐不住天下的宝座怪得了谁。”宿卿辰可不认这个无名之罪,“他上了黄泉路,可跟我可没关系,最大的功劳是他那个皇弟。”
对方手里拿着兵器,作势要冲过来,人群中有人说。
“他是肆煞门的主上,凭我们几个人,恐怕不是他的对手。”
“怕什么。”为首的那人说,“他再厉害,还想以一抵众,我们这么多人,就算拿不下他,也要让他破层皮!”
言毕,众人齐刷刷地冲了过来。
“杀!”
“灭我国的贼子,我要杀了你!”
宿卿辰指尖握着银针,他用力一挥,灭了对方四个人。
突然,他腹部一痛,双腿发软,不受控制的单跪在地。
“快看!宿卿辰受伤了!”
“大家别冲动,他那银针厉害的很。”
“此时不下手,更待何时!”其中有人说,“真是天助我也,大家快上,杀了他!拿宿卿辰的项上人头献给侯爷!”
宿卿辰再次使针,可放在指尖的银针,却怎么也飞不出去,他浑身没劲,竟使不出一点力气。
后方来了两人,正是五爷和沈止,他们在巡抚找到了东西,便速速离开了城。
“宿卿辰?”五爷差点以为自己看错了,“你怎么在这里。”
宿卿辰身上渗出了一层汗,他只求今夜别死的太难看就好,“这句话应该是我来问五爷吧。”
五爷看他面色有些难看,又凑的近了些,“原来二爷也有受伤的时候,你不是挺厉害的吗,肆煞门的主上,也有落魄的时候。”
他说着一个抬脚,猛地踹在宿卿辰的小腹上。
“啊...”腹部一阵剧烈的疼痛蔓延到全身。
“你居然受了这一脚!”五爷窃喜的说,他抬手捏着宿卿辰的下巴:“看来你还真受伤了,二爷,你之前允诺过我,要答应我一个条件,二爷应该还记得吧。”
指尖上的银针滑落在地,十成的功力,他竟连一层都使不出来。
“当然记得。”宿卿辰忍着剧痛,“五爷想要什么。”
言毕,五爷露出一个邪魅的笑,说的了当:“我要你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