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透过菱花窗棂,斜斜洒在紫檀木梳妆台上,将鎏金镜映得暖亮。
苏氏持着一把象牙梳,细细为女儿梳理云鬓,梳齿划过青丝时轻得像怕碰碎了什么。
镜中少女身着正红蹙金绣鸾凤和鸣裙,鬓边暂簪着支金镶珠花,虽未及上妆,那眉眼间的娇羞已藏不住半分。
苏氏指尖一顿,望着镜中女儿的娇颜,声音放得极柔:“一会让小厨房温些鸡丝软粥来,今日吉时紧凑,怕是没半刻空闲进食。大郎、二郎几个,在院外定是要给新姑爷摆些难关,一时半会进不来的。”
她口中的大郎、二郎京,是京家其他几房的子侄。此番长房嫡女远嫁汴京柴家,族中各房早在半月前便陆续携家眷北上,专为这代最矜贵的姑娘送嫁。
京妙仪望着镜中母亲发间那支累丝嵌宝珠钗,簪脚垂落的珍珠随步摇轻颤,映得乌发如云。她指尖悄然蜷入袖中,掐住一方绣着并蒂莲的绢帕。
苏氏身为京家长房宗妇,保养得宜的面容上常年带着威仪,素以闻名。治家时井井有条,教子女时严苛有度,这般温柔凝视的神色,京妙仪自幼罕见。
“母亲放心,阿昭待我素来敬重体贴,我在汴京定会安好。”她语调平稳,唯有尾音微不可察地轻颤。
象牙梳轻轻叩了叩镜沿,苏氏颔首,指尖抚过女儿耳后那片如凝脂般的肌肤:景昭那孩子的品性,你父亲与我皆知,是个靠得住的。只是......
话音戛然而止,她拿起妆台上螺钿嵌牡丹纹的妆奁,指腹摩挲着盒盖上錾刻的缠枝莲纹,久久未启。
汴京距金陵千里之遥,你自小未离过家门,往后若思乡情切......苏氏顿了顿,喉间似梗着什么,连个说贴心话的人都没有。
京妙仪忽见镜中母亲眼尾晕开一抹绯色,那红痕顺着精心描绘的黛眉,缓缓洇染开来。
“从前总想着你是长房嫡女,将来要执掌一府中馈,便严令你习管家理事、练书法女红,你也从不像寻常家的姑娘般黏着我撒娇。”
苏氏喉间发紧,终是有泪珠砸在梳妆台上,“如今要送你走了,才悔当初该多教你些女儿家的娇憨。”
京妙仪起身,取过一方绣着梅兰的锦帕,轻轻递至母亲手中。声音依旧平稳如常:母亲,女儿虽远嫁,但会让阿昭陪我年年回金陵省亲。女儿......记挂着您呢。
恰在此时,门外传来轻叩声,二房夫人李氏带着三房、四房的妯娌走进来,手里都捧着陪嫁的首饰匣子。
李氏见苏氏眼角微红,忙上前笑道:大嫂,今日是妙仪的大喜日子,若哭红了眼,上妆时怕是要费些工夫。咱们妙仪嫁的是汴京有名的青年才俊,合该欢喜才是。
众人这才惊觉,素来贞静持重、喜怒不形于色的长房宗妇,竟会在女儿出阁日动容。
苏氏也觉不妥,拿着帕子按了按眼角,将象牙梳递给一旁候着的梳头嬷嬷:“快给娘子上妆吧,吉时快到了。”
说罢便转身吩咐丫鬟:“催妆的礼盒可备妥了?柴家来人时记得按礼数交割,莫要失了京家的体面。”
院外忽响起噼里啪啦的鞭炮声,苏氏回首望向女儿,此时嬷嬷已为她敷上铅粉,鬓边换作一支赤金点翠步摇,笑靥如花时,步摇上的珠玉簌簌颤动,衬得容颜愈发明艳。我先去前院迎客,你莫急,承叙自会照应。
苏氏携妯娌们离去后,京妙仪凝视镜中一身吉服的自己,唇角不自觉漾开浅笑。她怎会不解母亲心意?世家宗妇的身份束缚了母亲的柔肠,却藏不住那份严苛表象下的舐犊深情。
她望向窗外,恍惚穿透层层院墙,看见柴景昭身着大红盘领公服的身影。
“娘子,趁热用些粥吧。”嬷嬷端过温热的粥碗,喜气洋洋地劝道,“不然拜堂时定要头重脚轻了。”
一旁的喜婆婆也凑上前,手里托着胭脂盒:“是啊娘子,这口脂等您用完粥再上不迟,保管蹭不到衣襟上。”京妙仪点点头,接过粥碗小口喝着。
院外的喧闹声越来越响,夹杂着男子们的笑谈声。大丫鬟翠岚撩开窗纱望了眼,回身笑道:“定是新姑爷到了!方才听小丫鬟说,郎君他们正领着族中子弟在大门外拦着呢。”
说着便吩咐小丫鬟:“你去前院瞧瞧,看姑爷过了几关,随时来报。”小丫鬟脆生生应了声“是”,提着裙摆跑了出去。
小丫鬟跑到前院时,正见柴景昭领着明夷、知许等人站在影壁前,京家二房大郎正抱臂笑着打趣:“我家妹妹可是整个京家捧在手心里的姑娘,远嫁来汴京,若不是你柴二郎有真本事,祖父和婶婶怎会点头?”
京承叙凑上前朗声笑道:“大哥哥说得是!今日不如露一手?就以这院中的海棠为题,对诗几首如何?”
他说着悄悄给柴景昭使了个眼色,他早已收了姐夫的“谢礼”,定要帮着过关。
四房五郎年纪最小,偏要凑趣:“姐姐最爱的便是诗词,不如让景昭哥先作一首赋,若写得好,我们便放他进去!”
柴景昭头皮一麻,忙拱手陪笑:“各位过誉了,我于诗赋一道实在不精,倒是略通经义,若论对句尚可一试。”说着又给京承叙递了个求救的眼神。
京承叙立刻接话:“五弟,景昭哥确是不善辞赋,不如就听大哥的,对诗吧!”京五郎最信服京承叙,当即点头:“好!那大哥哥先出题!”
京大郎略一思忖,朗声道:“海棠开尽晓风微”
柴景昭不假思索接道:“红萼凝香待君归。”
院外围观的宾客顿时喝彩,京大郎眼中闪过一丝赞许,又道:“露湿胭脂春欲醉。”
“影斜金镜待人偎。”柴景昭应声而答,目光不自觉望向内院方向,满是期待。
这般来回数十回合,从海棠说到春景,从风物聊到情志,字字珠玑,惊得围观宾客纷纷屏息。
待京大郎又出一句“烟轻昼永花含笑”,柴景昭应声对出“日暖风和鸟竞歌”时,人群中终于爆发出满堂喝彩。
有人叹道:不愧是金陵京家子弟,才学果然名不虚传!又看向柴景昭几个,也难怪,杜郎君他们皆是科举榜上有名,表兄弟们更是个个出众,当真棋逢对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