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呜～”
一声带着睡意的轻哼从床上传来。雅努斯蜷缩的身体动了动，长长的睫毛像蝶翼般颤了颤，缓缓睁开。
那双湛蓝的眼眸初时还蒙着一层迷糊的水雾，直到她的视线聚焦，对上了我正静静看着她的金色瞳孔。
“呀！”她轻呼一声，瞬间完全清醒，下意识地拉起被子，只露出一双惊慌睁大的眼睛，声音从被褥后闷闷地传来，带着刚醒的沙哑和窘迫：“霍、霍格先生！您……您看了多久了？”
“有一段时间了。”我维持着坐在椅上的姿势，“看你睡得流口水，挺有意思。”
“我……我才没有！”
雅努斯的脸“唰”地红了，急忙伸手去擦嘴角，发现并没有湿痕，才意识到被我戏弄了，脸颊气鼓鼓地微微鼓起，却又不敢发作。
“醒了就赶紧起来，”我移开目光，看向窗外已然大亮的天色，“穿好衣服，准备去换钱。”
“哦……好，好的。”
她连忙应声，小心翼翼地掀开被子坐起身。睡眠让她的蓝色长发有些凌乱地披散在肩头，衬着睡衣，看起来比平时更添了几分柔软。
她走到房间中央，伸出戴着戒指的手，微微蹙眉，似乎在集中精神。
空气中泛起极其细微的波动，几件折叠整齐的衣裙凭空出现，落在床铺上。款式都算华丽，但料子和做工明显比她现在穿的睡衣精致许多，颜色也各异，有淡雅的薰衣草紫，有柔和的鹅黄色，还有一件较为稳重的墨绿色。
她看着这几件衣服，犹豫了一下，竟然转过头，有些迟疑地问我：“霍格先生……您觉得，哪一件……比较合适？”
我扫了一眼那堆廉价的编织布料，实在不理解这有什么可挑选的。
“有区别吗？”我挑眉，“不都是些染了色的植物纤维或者虫子吐的丝编织出来的东西？花花绿绿，在我看来都一样。”
雅努斯被我噎了一下，小声嘀咕了一句：“……才不一样呢。”
最终，她还是自己做出了选择，拿起了那件墨绿色、款式相对简洁大方的长裙，以及相应的衬裙和配件。
“我……我去换衣服。”
她抱起那堆衣服，快步走进了房间附带的狭小盥洗室，关上了门。
过了一会儿，盥洗室的门打开。换好衣服的雅努斯走了出来。墨绿色的长裙合身地勾勒出她纤细的腰身，领口和袖口有着简单的白色蕾丝点缀，让她看起来少了几分稚气，多了几分符合她预备扮演的“贵族小姐”身份的沉稳。
她稍微整理了一下头发，虽然依旧简单，但比刚才整齐了许多。
“还……还行吗？”她有些不自在地扯了扯裙摆，再次看向我，似乎还想寻求一点肯定。
“人靠衣装，”我站起身，依旧没什么评价，“至少现在看起来，不像个逃难的了。走吧，先去找点吃的填饱你的肚子，然后去那个金雀花商行。”
“嗯！”
雅努斯点了点头，深吸一口气，仿佛在为接下来的“表演”做准备。她跟在我身后，我们一起离开了房间，准备迎接河湾城的清晨，以及即将到来的“换钱”行动。
——
金雀花商行确实气派，足额的大理石让整个建筑显得恢宏大气，而且刚到上班时间，前来交易的人就络绎不绝。
我们刚一踏入，便有一位眼尖的年轻侍者迎了上来，他的目光扫过我，在雅努斯身上停留时，明显多了几分恭敬——尽管她衣着不算顶奢，但那经过宫廷礼仪浸染的独特气质却无声地宣告着不凡。
“这位小姐，请问有什么可以为您效劳？”侍者微微欠身。
雅努斯微微颔首，声音清晰而温和，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意味：“我有一笔数额较大的交易，需要与贵行的经理面谈。”
侍者没有丝毫犹豫：“请您二位随我来贵宾室稍坐，我立刻去请布朗经理。”
贵宾室内铺着厚厚的地毯，墙上挂着风景油画，座椅舒适。
我们刚落座不久，一位戴着金丝眼镜、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的中年男子便快步走了进来，他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热情与谨慎。
“日安，尊贵的小姐，先生。我是本行的经理布朗，听说您有业务需要洽谈？”
布朗经理的目光敏锐地扫过我们，但在衣着更为华丽的雅努斯身上明显多停留了一会儿。
雅努斯没有过多寒暄，她优雅地从随身的小包中拿出那枚用软布包裹的灭国金币，轻轻放在铺着墨绿色天鹅绒的桌面上。
“布朗经理，请先过目这枚金币。”
布朗经理戴上白手套，小心地拿起金币，从口袋中取出一个单片眼镜，仔细审视起来。
随着观察的深入，他的呼吸渐渐变得有些急促，手指甚至微微颤抖。他反复查看了金币的材质、纹路、边缘铭文，甚至拿出一个小型魔法检测仪器在上面轻轻一点，仪器发出了柔和的白光。
“这……这确实是初铸灭国金币，保存如此完好，魔力蕴含量如此纯粹……简直是瑰宝！”
他放下金币，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保持平稳，“小姐，您确定要出手这枚金币？”
“是的。”雅努斯语气平淡，“请贵行给出一个合理的价格。”
布朗经理沉吟片刻，报出了一个数字：“按照目前的市价和这枚金币的稀有程度，我们商行愿意出价2500枚金鸢尾币收购。”
这个价格显然已经不低，毕竟一辆马车也只需要50金鸢尾。
但雅努斯只是轻轻端起侍者奉上的红茶，抿了一口，并未立刻回应。她放下茶杯，目光平静地看向布朗经理，唇边甚至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浅笑：
“经理先生，金雀花商行的信誉我素有耳闻。正因如此，我才选择来到这里。”
她的声音不急不缓，“但这枚‘晨曦初铸’的意义，我想您比我更清楚。它不仅仅是黄金，是古董，更是一个失落王朝魔法工艺的巅峰见证。
之前在皇家拍卖行，一枚品相略逊于此的金币，最终成交价是2800金鸢尾，而那里抽取的佣金高达一成五。”
她微微前倾身体，声音压低了些，带着一种特殊的亲和力，却又蕴含着压力：“我直接来到贵行，省去了拍卖的繁琐与高额佣金，是抱着诚意的。我认为，3000金鸢尾是一个对双方都更为公平的价格。这不仅体现了这枚金币的真正价值，也符合金雀花商行一向‘珍视瑰宝、不亏待朋友’的声誉，不是吗？”
布朗经理的额头微微见汗。显然他没想到这位年轻贵族小姐如此了解行市，言语间既点明了金币的稀缺性，又抬高了商行的声誉，还暗示了与其他机构的对比，将他自己置于一个不得不慎重考虑的位置。
他犹豫了一下，试图争取：“小姐，您说的确有道理。但2800毕竟是拍卖场的极端价格，且有价无市。我们商行需要承担库存和最终变现的风险……2850如何？这已经是极高的诚意了。”
雅努斯却摇了摇头，笑容依旧得体，但眼神坚定：“3000。我相信以金雀花商行的渠道，这枚金币的价值远不止于此。如果贵行实在感到为难……”
她作势欲要收回金币。
“请等一下！”布朗经理连忙抬手制止，他咬了咬牙，知道遇到了一位极难对付的谈判对手，同时也清楚这枚金币若能拿下，对商行乃至他本人都大有裨益，“好吧！就依您，3000金鸢尾！”
他顿了顿，露出一丝为难：“不过，小姐，您也知道，3000金鸢尾不是小数目，本行此刻的现金储备，一时之间最多只能调取2000枚现币。剩余的一千，我们可以开具我们金雀花商行的见票即兑支票，您可以在大陆任何一家我们的分行凭票支取，信誉绝对保证。您看……”
雅努斯看向我，用眼神询问我的意见。
我无所谓地耸耸肩。现金够买马车和路上开销就行，支票听起来也挺方便。
“可以。”雅努斯这才对布朗经理点头，“就按您说的，2000现币，1000支票。”
“感谢您的理解与合作！”布朗经理明显松了口气，脸上露出如释重负的笑容，立刻吩咐手下准备合约和钱款。
很快，沉甸甸的、装满2000枚金光闪闪鸢尾币的特制钱箱，以及一张制作精美、印有复杂魔法防伪纹路的支票，被送到了雅努斯面前。
她仔细检查了支票，确认无误后，才将那枚灭国金币推了过去。
交易完成。走出金雀花商行时，雅努斯微微舒了口气，侧头对我小声说：“霍格先生，办妥了。”
“干得不错，”我难得地给予了一句肯定，但眼睛随即微眯，带着一丝探究看向她，“不过，你刚才提到的皇家拍卖行的出价……你是怎么知道的？你不会还要参加拍卖这些吧。”
雅努斯闻言，脸上闪过一丝狡黠，像只成功偷到鱼的小猫。她稍稍凑近，压低声音，带着点分享秘密的意味：“那个啊……是我编的。”
“编的？”我挑眉。
“嗯，”她点点头，解释道，“皇家拍卖行的规矩我清楚，是邀请制，成交价也从不对外公开。但是，正因如此，它的‘神秘’和‘高价’在圈外人想象中反而会被无限放大。我利用了这一点，虚构了一个听起来合理、却又无法被立刻证伪的高价作为锚点。”
她顿了顿，补充道：“布朗经理身处这个行业，肯定对皇家拍卖行有所耳闻，也知道其保密性。他无法当场核实我说的是真是假，但那个数字本身，以及我笃定的态度，就足以给他造成心理压力，让他相信这枚金币在顶级市场上确实有那样的潜力。这样一来，我们提出的3000金鸢尾，相比之下就显得‘合理’甚至‘优惠’了。”
我看着她，这小公主在谈判桌上不仅沉稳，还会玩心理战术。
“没想到你还有这么狡猾的一面。”我评价道，语气里却没什么责备，反而带着点……欣赏？
雅努斯微微脸红，小声辩解：“这……这只是必要的谈判技巧……而且我不想让霍格先生觉得我只是一个花瓶。”
“你害怕我给你送回去？”我精准地点破了她潜藏的忧虑，毕竟我昨天提到要给她送回去。
她身体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低着头，手指蜷缩起来，声音更小了：“……有点……”
我停下脚步，转身面对她。
街市的人流在我们身边穿梭，却仿佛被一道无形的屏障隔开。
“听着，小公主。你是我亲自挑选的‘收藏品’。”
我刻意用了这个让她有些不适的称呼，“我对收藏有着极高的标准。无用或乏味的东西，连进入我视野的资格都没有。”
我微微俯身，几乎是面对面。
“既然我带你离开了那个无聊的婚礼现场，踏上这段旅程，那就只说明一点——你，雅努斯，要么拥有我尚未完全了解的价值，要么你本身就足够有趣，值得我花费时间。”
我的目光扫过她依旧带着些许不安的脸庞：“所以，把你那些‘会不会被送回去’的担心收起来。如果我认定你毫无用处，你根本不会站在这里。”
直起身，我重新将目光投向街道前方，语气恢复了往常的不耐烦：“比起担心这些无关紧要的事情，你不如好好运用你那个聪明的小脑袋，思考一下接下来该如何挑选一辆配得上我们旅途的马车。我对人类这些代步工具一窍不通，而且这本来就是你的职责。”
雅努斯怔怔地听着我的话，眼中的不安渐渐被一种复杂的情绪取代。她深吸一口气，用力点了点头，眼睛里闪烁起认真的光芒。
“我明白了，霍格先生。”她的声音稳定了许多，“请交给我吧，我一定会挑选一辆让您满意的马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