玻璃上的裂痕还在延伸,细得像蛛丝,横穿过小雨的脸。
她躺在担架上,呼吸浅而慢。苏晴把听诊器贴在她胸口,手指微微发抖。监测仪的曲线刚稳住,数值却始终漂浮不定。细胞代谢率比正常高出七倍,体温持续三十九度以上,皮肤下隐约有纹路游动,像是植物根系在皮层下缓慢生长。
赵明站在实验室门口,手里拿着一支透明药剂。液体呈淡绿色,装在密封试管里,标签写着“GS-09”。
“我做出来了。”他说,“能抑制变异进程。”
苏晴没抬头。“从哪来的培养基?”
赵明沉默了一下。“旧时代冷冻库里的胚胎组织。没有登记来源。”
苏晴放下听诊器,声音很轻:“你用了活体?”
“不是现在取的。”赵明握紧试管,“是灾前保存的。它们本来就不会被唤醒。”
“可没人同意过。”苏晴看着他,“我们和守夜人有什么区别?他们改造人,你也用人的材料去改别人的身体。”
“这不是改造。”赵明说,“是控制。如果不做点什么,下次暴走的就是整片城区。你记得东区那些向日葵吗?它们会吃人。”
苏晴转身打开医疗档案系统。屏幕上跳出十几个名字,都是最近出现异常基因表达的人。她调出暴露史记录,发现一个共同点——所有人发病前都接触过一场雨。
“净化雨。”她说。
赵明点头。“守夜人投放的。成分分析显示含有重组病毒序列,能激活休眠基因片段。这些人不是自然变异,是被触发的。”
“所以他们不是病源。”苏晴盯着屏幕,“他们是受害者。”
“结果一样。”赵明走到实验台前,将试管插入恒温槽,“只要能力失控,就会威胁到其他人。我们需要预防措施。”
苏晴没再说话。她调出小雨的脑波图谱,发现一段异常信号:频率与世界树幼苗释放的光波完全一致。时间点正好是她心跳停止后的第三十七秒。
她想起那句话:“它们要来了。”
不是求救,是预警。
小雨的手指突然动了一下。
监控摄像头拍到她睁开眼的瞬间。她没说话,只是盯着天花板,嘴唇微张,像是在听什么声音。然后她坐起来,动作僵硬但坚决,赤脚踩在地上,走向实验室方向。
门没锁。
她推开门时,赵明正在调试注射装置。桌上摆着三支GS-09,连接着自动推注系统。旁边是两组实验动物,一只已经注射了药剂,毛色灰暗,蜷缩在角落不动;另一只未处理,爪子不停抓挠笼壁,眼睛泛红。
“你要拿我试?”小雨开口,声音沙哑。
赵明回头。“你不该起来。你现在很危险。”
“危险?”她冷笑,“因为我长得不像你们了?因为我身上长出了叶子?”
“这药能让你稳定下来。”赵明指着数据屏,“它能阻止细胞崩解,防止能量暴走。”
“然后呢?”她走近一步,“把我关进观察室,每天打针,记录反应,写进你的研究报告?”
“这是为了安全。”
“我的命是你救的吗?”她盯着他,“那天我死了,是谁按的心脏?是你吗?是苏晴。是你吗?是林川。你做了什么?你在做这个。”她指向试管,“用死掉的孩子造药,来治活人。”
赵明脸色变了。“我没有选择。”
“我也没有吗?”她伸手打翻药剂瓶。
赵明扑过去拦,手肘撞到操作台边缘。小雨后退一步,手臂上的藤蔓突然绷直,像受惊的蛇一样弹出,缠住实验台上的高压反应釜。
密封阀咔的一声裂开。
内部压力失衡,化学溶剂混合喷发。火光一闪,警报响起。防爆罩自动闭合,但冲击波掀翻了设备架。数据终端冒烟,屏幕炸裂,所有储存的GS-09样本当场损毁。
空气中弥漫着焦味。
小雨站在原地,藤蔓缓缓收回。她的肩膀在抖,不是因为害怕,是因为愤怒。
赵明跪在地上,手里还抓着空试管壳。他的脸被热浪烫红,眼神空了。
“我只是想……”他喃喃,“不让任何人再死。”
苏晴冲进来时,看到的就是这一幕。她没看赵明,也没看烧毁的仪器,直接走到小雨面前,张开双臂抱住她。
小雨没躲。
她把头埋进苏晴肩头,身体终于松下来。
“我知道你不是怪物。”苏晴说。
小雨摇头。“我不是病。我是变。”
她挣脱怀抱,走到窗边坐下。窗外能看到温室里的世界树幼苗,叶片微微晃动,像是回应她的存在。她的手臂上,藤蔓纹路泛起淡淡绿光,节奏平稳,不再躁动。
赵明慢慢站起来,捡起掉落的数据卡。一半烧黑了,读不出来。他看着小雨的背影,声音低下去:“如果我们不控制这种变化,以后怎么办?谁来决定谁是正常的?”
“那你先问问。”小雨没回头,“那个胚胎,它同意了吗?”
赵明说不出话。
苏晴走到他面前,拿走他手中的残片。“从今天起,任何涉及人体的研究,必须经过三人以上伦理审查。包括变异者代表。”
“你是在否定科学。”
“我是在守住底线。”她说,“我们可以研究,可以治疗,但不能剥夺选择权。尤其是对那些已经失去太多的人。”
赵明看着自己沾了灰的手掌。“如果有一天,她的能力失控,伤了人,怎么办?”
“那是以后的事。”苏晴说,“现在她还活着,还能说话,还能反抗。这就说明她还有自由意志。我们不能因为她可能变坏,就先把她当成坏人。”
赵明低头看着实验台残骸。原本设计好的临床流程、剂量测试、反馈模型,全没了。几个月的工作毁于一旦。
但他知道,问题不在药剂。
在于谁有权决定“纠正”谁。
他转身离开实验室,一句话没留。
苏晴走回小雨身边,轻轻握住她的手。温度还是偏高,但脉搏稳了些。
“你还记得昏迷时的事吗?”她问。
小雨点头。“我看到了很多眼睛。都在水里飘着。每一个都看着我。”
“可能是共感。”苏晴低声说,“世界树让你看见了那些无法发声的生命。”
小雨抬头看她。“它们也是活的,对吧?哪怕没出生。”
苏晴没回答。她打开记录本,在空白页写下一句话:
“我不是病,我是变。”
她把纸折好,放进抽屉最底层。
夜深了。医疗区只剩一盏灯亮着。小雨靠在窗边睡着了,手臂垂下,指尖离地面很近。一道细小的绿芽从地板缝隙钻出,轻轻碰了碰她的手指,又缩回去。
苏晴坐在对面,盯着监控屏。小雨的基因波动曲线出现了新峰值,周期性起伏,像某种信号。
她正要调出频谱分析,忽然发现世界树幼苗的叶片转向了这边。
不是风吹的。
是主动的。
叶片轻轻摆动,幅度很小,频率固定。
苏晴放大红外影像,看到叶片背面渗出微量液体,滴落在土壤中,瞬间被吸收。
土壤表面浮现出一行凹痕,形状像文字。
她还没来得及看清,小雨突然睁开了眼。
她的瞳孔收缩成一条竖线,嘴里吐出两个字:
“快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