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雨说完“继续等”,她的藤蔓缓缓收回,垂在身侧。根系的光芒渐渐沉入地下,裂缝边缘的土壤重新凝固,像是被无形的手抚平。全息图还在空中,但不再跳动,稳定地显示着城市下方那张庞大的生态网络。我站着没动,身体依旧沉重,精神力像被抽干了一样,只剩一点残余在识海里游荡。
苏晴扶着小雨往后退了几步,老周站在外围盯着东面围墙的方向,通讯器握在手里,指节发白。他低声说:“巡逻队还是没回应。”
我没说话,眼睛盯着幼苗顶端那朵花。我的影像还在里面,安静地浮着,双手插兜,嘴角有一点笑。那是我最后的样子,也是世界树记住我的方式。
地面不再震动,风重新吹起来,带着土腥味和一丝湿润的气息。这味道不对劲,不是普通的雨前气味,更像是某种深层地质活动释放出的挥发物。我皱了眉,转身走向控制台。那里连着临时监测阵列,能读取地下能量流的变化。
刚走到门口,赵明从通道口快步走来。他戴着眼镜,镜片反着光,手里抱着一块数据板。他脚步很急,一见到我就说:“林川,你得看看这个。”
我把手撑在门框上,稳住身体。“说重点。”
“我记录了刚才根系抬升时的能量频率,做了三次建模推演。”他把数据板递过来,“世界树的运行模式不是随机的,它有规律。我已经还原出一套生态循环公式,只要按这个结构铺设节点,我们可以在七十二小时内完成整个城市的养分闭环系统。”
我看了一眼屏幕。图表密密麻麻,标注着能量密度、传导速率、微生物活性区间。表面看逻辑严密,参数合理。但我知道有问题。
“你用了静态模型?”我问。
“当然。动态变量太多,必须简化才能实用。”他说,“我们现在需要的是可复制的工程方案,不是哲学猜想。”
我闭上眼,试着接入零域。精神力勉强够用,只够感知到最表层的能量流向。我捕捉到地下根系的真实脉冲节奏——不是匀速流动,而是周期性潮涌,每隔三十七秒有一次高峰,持续八秒,然后回落。这种波动和呼吸一样,是有生命的节律。
赵明的模型里没有这个。
“你的系统会吸干土壤。”我说。
他愣了一下。“不可能。所有指标都显示正向再生。”
“因为你没算微生物群落的实际代谢响应时间。”我睁开眼,“你把腐殖质分解当成线性过程,但它依赖温度、湿度、菌群密度的动态平衡。你的系统会让养分提前释放,却没有后续补给。三个月内,表层土就会彻底退化。”
他摇头。“这只是你的直觉判断。我没有观测到任何异常数据。”
“你不信可以试。”我说,“但我不会批准施工。”
他盯着我,手指推了推眼镜。“林川,我们不能永远靠你看一眼就说行不行。我们需要标准,需要可验证的方法。”
“那你现在就验证。”我说,“打开实时监测窗口,调取b-7区地下两米处的能量波形。”
他操作了几下,画面切过去。一条绿色曲线开始跳动,呈现出明显的脉冲峰谷。
“这不是我的模型能解释的。”他声音低了些。
“所以你不能照搬数学结果去建系统。”我说,“这不是错误,是认知局限。”
他沉默了几秒,终于点头。“……那你说怎么办?”
“让我修正设计图。”我说,“用零域实体化做微调,只改关键节点。”
他犹豫了一下,把权限交给了我。
我坐到主控台前,连接终端,启动零域接口。脑海中的结构开始投射进图纸——调整导流渠角度,增加缓冲池容量,重设微生物培养舱的位置。每一笔修改都依赖我对能量流动的真实感知。
就在最后一道指令即将完成时,图纸突然颤了一下。
不是设备故障,是图纸本身在动。线条扭曲,像被什么东西拉扯。我感觉到一股吸力从终端传来,顺着神经直冲大脑。额头猛地一热,血从鼻腔流出。
“林川!”苏晴冲过来。
我没应她,死死盯着屏幕。图纸正在吞噬我的零域能量,每修改一处,就吸收更多。这不是系统错误,是某种主动行为。我的意识开始模糊,眼前出现裂纹状的黑影,像是玻璃快要碎裂。
我试图切断连接,但图纸已经脱离终端控制,漂浮在半空,发出暗红色的光。它还在改,自动延续我之前的修改路径,但速度更快,结构更复杂。我能感觉到,它不是在执行我的命令,而是在利用我。
这一刻我明白了。
真正的生态循环系统不需要人类重新设计。它已经在生长,有自己的逻辑,自己的节奏。我们想复刻它,反而成了干扰。
我松开控制权,在意识溃散前低声说:“让它自己来。”
身体一软,我从椅子上滑下去。
苏晴接住了我。她把我放倒在地,立刻检查瞳孔和脉搏。赵明站在原地,看着那张悬浮的图纸,脸色发白。
“它还在运行……”他喃喃道,“没有输入,但它自己在优化。”
苏晴没理他,快速打开医疗检测仪扫描我的脑波。数值剧烈波动,零域信号断断续续。她又调出刚才的图纸数据流,逐层解析残留信息。
几分钟后,她停住了。
“怎么了?”赵明问。
她没回答,放大一段底层代码。那不是程序语言,也不是数学公式,而是一串螺旋结构的序列。双链缠绕,碱基配对清晰可见。
是dNA。
完整的基因图谱。
“这是……林川的?”赵明凑近看。
苏晴对比了医疗档案。匹配度百分之百。更奇怪的是,这段dNA不是静态存储,它带有表达标记,像是活细胞里的活跃基因,正在向周围系统释放信号。
她抬头看向全息投影。原本显示生态模块的界面,此刻多出了一些细密的连接线,交错成网,像神经突触的分布模式。整个城市的基础架构,正在被一种类似生物神经系统的东西覆盖。
而那个系统的原始模板,就是我。
赵明摘下眼镜,擦了擦镜片,又戴上。他的手有点抖。
“我们一直以为,是他在建造这个世界。”他声音很轻,“但现在看来……是他被这个世界选中了。”
苏晴没说话。她把数据加密封存,输入个人权限锁。然后她握住我的手腕,监测心跳。体征还在,但零域感知完全中断。
外面天色渐暗,控制中心的灯自动亮起。全息图静静悬浮,生态网络的光点缓慢闪烁,像呼吸。
赵明站在终端前,一动不动。他的影子投在墙上,随着灯光微微晃动。
苏晴低头看我,手指轻轻碰了碰我额头的伤。
血已经止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