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具迅速冰冷僵硬的尸体被抬了下去,地上的黑血被用沙土匆匆掩盖,但那股混合着血腥、疯狂与死寂的气息,却如同跗骨之蛆,久久萦绕在营地之中,压抑得让人无法呼吸。
内部清洗的雷霆手段和血腥结局,像一盆冰水,浇灭了所有潜藏的躁动与不满。玄玑道人面如死灰,被两名弟子搀扶着回到角落,彻底闭上了嘴巴,他那一系的修士们也个个噤若寒蝉,再不敢有任何异动。死亡的威胁,远比任何说教都更能震慑人心。
然而,这短暂的、用同胞鲜血换来的“宁静”,并未带来任何轻松。每个人心头都沉甸甸的,不仅因为那五条逝去的生命,更因为魔帝追踪者那无所不在、诡异莫测的手段所带来的深切寒意。它甚至不需要亲自出手,就能让营地自相残杀。
凌翼和明心道人指挥着众人加强戒备,修复被破坏的围墙,气氛凝重如铁。苏萤则寸步不离地守在林烬身边,刚才那惊险的一幕让她后怕不已,看向那昏迷少年的眼神充满了更加复杂的忧虑。
而就在这时,一阵压抑的、痛苦的闷哼声从一旁传来。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原本挣扎着想要保护林烬而摔倒在地的撼山将,并未被人扶起,反而蜷缩着身体,在地上痛苦地抽搐着!他的脸色呈现出一种极不正常的青黑之色,额头上冷汗如瀑,牙关紧咬,似乎在承受着极大的痛苦!
“将军!” “撼山将!”
附近的妖族战士大惊失色,连忙上前搀扶。
当他们将撼山将的身体翻过来时,所有人倒吸一口凉气!
只见他后背那处原本就狰狞可怖的旧伤伤口上,竟然深深嵌着一块尖锐的虫壳碎片!那碎片显然是刚才战斗时崩飞的,恰好刺入了他摔倒的位置!而此刻,伤口周围的皮肉已经变得乌黑发紫,并且这种不祥的黑色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向着四周蔓延,散发出浓郁的、与虚空蠕虫黏液同源却更加精纯的死寂腐蚀之气!
那块虫壳碎片,定然是沾染了之前被斩杀的那些变异蠕虫的剧毒,甚至可能混合了那五名弟子自毁时喷出的污血中的恶念能量!对于本就重伤虚弱、妖力枯竭的撼山将来说,这无疑是雪上加霜,致命一击!
“快!快把碎片拔出来!”凌翼急声道。
一名妖族战士颤抖着手,小心地握住那块碎片,猛地拔出!
嗤!
一股粘稠的黑血随着碎片喷射而出,溅落在沙地上,发出滋滋的腐蚀声!而撼山将更是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整个身体剧烈地弓起,然后又无力地瘫软下去,气息瞬间变得更加微弱,那青黑色已经蔓延到了他的脖颈和脸颊!
“将军!撑住啊!”周围的妖族战士们红了眼眶,声音带着哭腔。
苏萤和她的母亲立刻冲了过来。老狐妖祭司用枯瘦的手指沾了一点黑血,放在鼻尖嗅了嗅,又仔细查看伤口,浑浊的眼中顿时涌上浓浓的悲悯和无力。
“不行…这毒…混合了虚空虫毒和魔念…已侵入心脉…妖源枯竭…无力回天了…”老祭司的声音沙哑而绝望。
苏萤不死心,将库存的所有具有净化效果的光蕈和草药都拿来,捣碎了敷在伤口上,又试图引导地脉之气和微光注入撼山将体内。
然而,一切都是徒劳。
那诡异的混合毒素和死寂能量,如同最贪婪的蛆虫,疯狂地吞噬着撼山将体内最后一点生机。光蕈的生机能量杯水车薪,地脉之气难以引入他濒死的妖躯,微光也只能勉强延缓,却无法逆转那不可避免的消亡。
撼山将的身体越来越冷,气息越来越弱。他那双曾经炯炯有神的牛眼,此刻变得黯淡无光,只能艰难地转动着,看向周围那些悲恸的面孔,最后,目光落在了凌翼和明心道人身上。
他张了张嘴,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如同破风箱般的声音。
凌翼连忙俯下身去,将耳朵凑到他嘴边。
“…奶…奶奶的…死得…真憋屈…”撼山将的声音微弱得几乎听不见,却依旧带着他特有的粗犷和一丝自嘲,“…没死在…战场上…让个…碎片…阴了…”
凌翼鼻子一酸,紧紧握住了他冰冷粗糙的大手。
“…营地…交给…你们了…”撼山将的目光扫过凌翼和明心道人,又艰难地转向苏萤和她母亲,“…护好…那小子…他是…希望…还有…你们…狐妖…脑子好…多…出力…”
他断断续续地交代着,每一个字都仿佛用尽了最后的力气。
“…别…内斗…蠢…活下去…才…”话未说完,他便剧烈地咳嗽起来,又咳出几口发黑的血块。
周围的妖族战士们早已泣不成声。这个人,或许粗鲁,或许不懂管理,但他用最直接的方式,一直守护着大家,直到最后一刻。
明心道人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悲恸,沉声道:“将军放心,贫道与凌翼,定当竭尽全力,护佑营地周全。”
撼山将似乎想点点头,却已经做不到了。他的目光开始涣散,呼吸变得极其微弱。
就在这时,他的目光无意间扫过了自己被简单包扎起来、却依旧握着那块染血虫壳碎片的手(刚才拔出的碎片被他无意识地抓在了手里),那碎片边缘的暗紫色泽,似乎与他扩散的死亡肤色融为一体。
忽然,他那涣散的眼神中,猛地爆发出最后一点光芒,仿佛回光返照!
他用尽最后的力气,将那块染血的虫壳碎片,猛地塞到了凌翼的手中!
“…规矩…不能废…团结…才能…”他的声音如同游丝,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替我…看好…”
话音戛然而止。
他那巨大的手掌无力地垂下,牛眼中的最后一点光芒彻底熄灭。头颅歪向一边,气息断绝。
这位裂天猿王的旧部,曙光营的临时统领,性格粗犷却忠诚勇毅的牛妖撼山将,终究没能挺过这一次的重创。他以一种意想不到的方式,倒在了内部的阴谋和外部威胁交织的暗箭之下。
忠诚,付出了最终的代价。
营地中一片死寂,唯有压抑的哭泣声和粗重的喘息声。
凌翼紧紧握着手中那块还带着撼山将最后体温和血迹的虫壳碎片,指节因用力而发白。碎片边缘割破了他的手掌,鲜血渗出,与撼山将的黑血混合在一起,他却浑然不觉。
他抬起头,环视着周围悲恸而又茫然的面孔,目光最后落在明心道人和苏萤身上。
撼山将临终前那未竟的嘱托和塞给他的碎片,如同沉重的烙印,刻在了他的心上。
规矩…团结…
他深吸一口冰冷的死寂空气,缓缓站直身体,声音沙哑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坚定,打破了沉默:
“撼山将军…走了。”
“从现在起,营地暂由明心道长、狐妖祭司、与我,共同执掌。”
“首要之事,安葬将军,稳定人心。”
“然后…”
他的目光变得锐利如鹰,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尤其是玄玑道人所在的方向,语气斩钉截铁:
“…我们必须做出决定。是走,是留。”
“不能再犹豫,不能再内耗!”
“活下去,才是对将军,对所有死去的人,最好的交代!”
权力的交接,在鲜血与死亡的背景下,以一种无比沉重的方式完成。
旧的支柱已然倒塌,新的联盟能否支撑起这片风雨飘摇的微光?
而凌翼手中那块染血的虫壳碎片,又预示着怎样的未来?
忠诚的代价沉重,而生者的道路,依旧漫长而艰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