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域的黄沙与刀光剑影,暂时被隔绝在千山万水之外。长安城,永徽元年的秋天,在一种表面平静、内里却躁动不安的氛围中悄然流逝。庭州大捷的余韵犹在,辅国大将军陈昂的威名震慑朝野,但主角的远离,使得权力中心的漩涡,似乎暂时找到了新的涌动方向。
李治谨记陈昂“温水煮蛙,润物无声”的教诲,在舅父长孙无忌等顾命大臣的框架下,小心翼翼地拓展着自己的空间。他勤于政事,关心民生,对长孙无忌等人的决策,不再一味顺从,而是尝试以请教、商榷的方式提出不同见解。虽仍显稚嫩,时常被老练的长孙无忌轻易化解,但皇帝逐渐显露的主见,还是被一些敏锐的朝臣看在眼里。
然而,深宫之中的李治,内心却时常感到一种难以言喻的空虚与压力。朝堂上的步步为营,对先帝丰功伟业的追慕与自身能力的焦虑,以及那份潜藏心底、不愿示人的对某个女子的思念,都像藤蔓般缠绕着他。陈师远在西域,他连个能彻底倾诉心声的人都难找到。
这一日,李治以为先帝祈福为名,驾临长安城外的感业寺。寺内香烟缭绕,梵音低唱,似乎能暂时洗涤尘世的烦扰。但李治的心,却并未因此平静。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扫过那些跪伏在地、身着缁衣的比丘尼,似乎在搜寻着一个特定的身影。
在一众低眉顺眼的尼姑中,有一人,虽同样跪伏,背脊却挺得笔直,即便隔着粗糙的僧袍,亦能感受到一种不同于常人的气度。当李治的目光掠过她时,她的指尖几不可察地微微颤动了一下。
李治的心,猛地一跳。是她。
仪式结束后,李治借口要聆听高僧讲法,单独召见了感业寺的住持。在禅房密谈中,他看似随意地问起了寺中一位法号“明空”的比丘尼,言语间流露出些许“故人”的关怀。住持是通透之人,早已听闻过先帝才人武氏之事,此刻见新帝问起,心中了然,自是恭敬应对,言说明空(武媚娘)潜心佛法,安守本分。
李治并未多言,只是赏赐了寺院,并暗示会对寺中清修之人多加照拂。然而,他离去时那不经意回望的一眼,以及眼中未能完全掩饰的复杂情愫,却已落入了某些有心人的眼中,也通过某种渠道,传到了远在钦天监的袁天罡耳中。
“皇帝……去了感业寺?”袁天罡立于观星台,眉头微蹙。他指掐诀,目光投向星空。紫微帝星依旧,但其旁辅弼之星光芒略显紊乱,更有一丝极淡、却带着奇异韧性的阴柔之气,隐隐从代表皇家寺院的方向升起,似有缠绕帝星之势。
“武氏……”袁天罡低声念出这个名字,眼中闪过一丝了然,随即又被更深的复杂情绪取代。他精通相术,早年便曾为年幼的武媚娘相面,得出“龙瞳凤颈,极贵验也;若为女子,当为天下主”的惊世预言。此事他深埋心底,即便先帝在时,亦未完全道破。
如今,预言中的女子,因先帝驾崩而入寺为尼,本该就此沉寂。然而,新帝的这次探望,却像是一颗投入命运长河的石子,激起了微澜。
袁天罡沉默良久。作为李唐王朝的守护者,他理应扼杀一切可能危及社稷的苗头。以他如今的手段,让一个区区尼姑“自然”消失,并非难事。但,那“当为天下主”的预言,如同天道的烙印,让他心存忌惮。逆天而行,尤其是干涉这种涉及天命归属的大事,后果难料。更何况,如今有一个更大的“异数”陈昂横亘于世,已让他倍感棘手。
“天命……异数……”袁天罡喃喃自语,“武氏若为天命所归,即便此刻阻止,恐亦会以另一种方式应验。而陈昂此子,却是完全跳脱命轨之外的存在,其祸福,更难预料。”
他权衡再三,最终冷哼一声:“罢了。武氏之事,尚在未定之天,或许只是陛下少年心性,一时念旧。眼下首要,仍是西域那个‘异数’。待解决了陈昂,再回头料理这些枝节不迟。”
他决定对感业寺之事暂不作反应,只是暗中加派了人手,既监视武媚娘的动向,也留意皇帝是否再有异常举动。他将主要精力,重新投向了西域那盘棋局,通过水镜术和天速星的密报,密切关注着陈昂的一举一动,等待着“他”给陈昂准备的“真正麻烦”发酵。
然而,袁天罡并不知道,他这出于对“天命”的顾忌和对“异数”优先级的判断而做出的暂时放任决定,如同松开了一道细微的闸门。感业寺中,那个法号“明空”的女子,在皇帝离去后,于青灯古佛下,抬起了头。她的眼眸深处,已非全然是死寂与顺从,而是燃起了一簇极其微弱的、名为“希望”的火苗。她开始更积极地与寺中某些有来历的僧尼交往,暗中收集着朝野内外的信息,尤其是关于那位远在西域、权势熏天的辅国大将军陈昂的只言片语。
“陈昂……”武媚娘在心中默念这个名字,直觉告诉她,这个突然崛起、强大得不像凡人的男人,或许会成为打破她目前困境的一个关键变数,或者,一个需要警惕的巨大威胁。
一股潜流,开始在长安的深宫与古寺间悄然涌动。凤,虽隐于寺,其眸已开,开始审视这片即将因“异数”与“天命”交织而风起云涌的天地。而星空之下,袁天罡专注于西域的“异数”,却暂时忽略了身边这颗正在缓慢积蓄力量、同样可能颠覆棋局的“天命”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