巡葬者的舰影再次溃散于源海深处,留下的并非胜利的喜悦,而是沉重的静默。沉眠之庭的屏障裂痕如蛛网蔓延,诗河之力艰难地修补着被“葬仪典”侵蚀的法则根基。晶茧群的光芒略显黯淡,方才那场法则层面的对抗,消耗了它们积累的古老力量。
琴心悬浮于庭心,意识仍残留着与“文明诗篇”领域深度共鸣的震颤。她指尖轻触掌心,那缕寂灭尘埃(终末之触)异常安静,仿佛也因倾尽全力而陷入沉睡。守茧人的碑座静默无言,其流转的微光却比以往更加深沉,仿佛在消化着巡葬者去而复返所带来的、远超表象的冲击。
慕言的数据星云率先从警戒模式切换至深度推演。“巡葬者第二次异常撤退,概率模型无法拟合。其行为模式出现根本性偏差…更像是内部指令系统产生了逻辑崩溃。”
慕容枫的探舟从庭外边缘折返,带回更令人不安的数据:“检测到巡葬者撤离轨迹残留有高维能量湍流…并非战舰引擎扰动,更像是…某种意识层面的剧烈冲突所引发的法则涟漪。”
那缕被琴心送入巡葬者阵列核心的、源自被禁锢“心脏”的悲悯波动,如同一颗投入精密机械的沙砾,似乎引发了远超预料的连锁反应。
“我们触动了某种…禁忌。”慕容枫的声音带着一丝后知后觉的凛然,“他们剥离并禁锢情感,或许并非仅仅为了追求力量,也可能是为了…镇压某种更可怕的东西?”
就在众人推测之际,沉眠之庭最外围、一枚刚刚完成维护的古老晶茧,其表面纹路突然异常亮起,投射出一段极其模糊、断断续续的影像——
那似乎是某个更早期“守茧人”的记忆碎片:在一片未被记录的源海区域,年轻的守茧人与初代巡葬者尚在并肩作战,共同面对一种难以名状的、侵蚀时空结构的“虚无蠕虫”。战斗惨烈,双方不断有成员被虚无同化。危急关头,巡葬者一脉的领袖做出了那个决定性的选择:主动剥离整个群体的“犹豫”与“悲悯”,将其凝聚实体化并禁锢,以换取绝对冰冷的意志与高效的抹杀力,最终赢得了战争,却也从此走上了不归路…
影像的最后,定格在那枚被无数锁链缠绕、剧烈搏动的“心脏”被送入祭坛核心的瞬间,其发出的并非哀嚎,而是一声沉重到足以压垮星辰的…叹息。
真相令人悚然。巡葬者的极端化,并非单纯的理念分歧,更源于一场被遗忘的、对抗共同大敌的惨烈牺牲。他们的“净空”,最初或许是为了防止那种“虚无”的扩散?
“那‘虚无蠕虫’…如今何在?”慕言立刻扫描整个已知星图,却一无所获。
守茧人的碑座传来悠长的波动,充满了无尽的沧桑与歉疚:
「彼等…承担了…吾等未能承受之重。」
「‘净空’…最初是为‘隔离’…」
「然岁月流转,守护者…渐成…毁灭者。」
就在此时,琴心掌心的寂灭尘埃忽然微微发热,一道极其微弱、却异常清晰的意念从中流出,直接映入她的意识。那并非语言,而是一段…来自银辰残存意识的最高预警!
「悲悯…乃锁…亦乃钥…」
「禁锢动摇…‘虚无’将醒…」
「速往…‘终末回声之地’…取回…‘另一半’…」
信息戛然而止,寂灭尘埃重归沉寂,仿佛从未苏醒。
“终末回声之地?”慕容枫立刻在守茧人授予的星图中搜索,却毫无结果。
守茧人的碑座却剧烈震动起来,流露出前所未有的…惊悸?
「不可!那处…乃一切终末意念汇聚之禁忌海!」
「‘另一半’…更不可触碰!那是…‘终末之触’的另一半碎片,蕴含着绝对的…‘寂灭’!它与汝等手中‘守护’之半结合,将重现…完整的‘最终保险’!」
完整的“最终保险”——那足以重启源海的恐怖力量!
琴心瞬间明白了银辰的意图。唤醒巡葬者被禁锢的悲悯,可能将释放其最初镇压的“虚无”。唯有取得完整的“终末之触”,获得与之抗衡甚至将其“终结”的力量,才能应对可能到来的、远超巡葬者的终极危机。
这是一个赌上一切的抉择。取得完整力量,可能自身先被其寂灭意志吞噬;不取得,则可能无法应对即将苏醒的、更古老的恐怖。
没有时间犹豫。巡葬者内部的混乱不会持续太久,无论他们最终走向彻底疯狂还是短暂清醒,都可能引发不可预料的巨变。
“我们必须去。”琴心的意识坚定如星穹,“无论‘终末回声之地’有何危险,我们必须拿到那份力量。不是为了征服,而是为了…拥有守护的资格。”
守茧人沉默良久,最终,一道蕴含着复杂情绪的星图流入琴心意识,标注出了那个隐藏在源海极深处、连它都不愿轻易触及的坐标。
“我与慕容枫同往,”琴心做出安排,“慕言留守,协助守茧人稳固庭防,监控巡葬者动向。”
没有过多告别,琴心与慕容枫驾驭探舟,承载着那缕沉睡的寂灭尘埃,义无反顾地驶入了源海未知的黑暗流域,直扑那汇聚着一切终末意念的禁忌之海。
路途遥远而险恶。源海在此区域呈现出一种诡异的“死亡”状态,规则僵化,能量惰性极强,仿佛一切活力都被某种存在汲取一空。偶尔有巨大的、由凝固的悲伤与绝望构成的“意念冰山”漂浮而过,散发着令人心智冻结的寒意。
终于,抵达目的地。
那并非一片海域,而是一个巨大无比的…“漩涡”。由无数文明终末时的哀嚎、不甘、释然、诅咒、祝福…所有最后意念交织成的、缓慢旋转的庞大复合体。其中心深不见底,散发着吞噬一切的引力。
寂灭尘埃在此地异常活跃,发出渴望的嗡鸣,直指漩涡核心。
“‘另一半’就在下面。”慕容枫的声音因巨大的精神压力而颤抖。
琴心深吸一口气,将诗河之力包裹全身,驾驭探舟,如同逆流而上的鲑鱼,毅然冲入了终末回声的漩涡!
刹那间,亿万个文明毁灭瞬间的极致情感如同海啸般冲击着她的意识。巨大的痛苦几乎将她撕裂。她紧守心神,不再抗拒,而是再次化身“聆听者”,承载着这无尽的悲伤,循着寂灭尘埃的指引,不断下潜。
下潜…下潜…
不知过了多久,周遭的喧嚣骤然消失。
她们抵达了漩涡之眼。那里空无一物,唯有绝对的寂静与虚无。而在那虚无的中心,悬浮着一枚…漆黑如墨、不断向内部塌陷的晶体。它所散发出的,并非负面情绪,而是某种…绝对的、不容置疑的“终结”法则。
那就是“另一半”。
就在琴心试图靠近时,那枚黑色晶体突然爆发!并非攻击,而是释放出一段纯粹的信息洪流,瞬间冲垮了探舟的防御,直接贯入琴心的意识深处!
那是一个简单的、重复了无数次的“场景”:完整的“终末之触”被制造出来,并非为了重启,而是为了…封印某个从源海更底层裂隙中爬出的、无法名状的“存在”。那场封印几乎耗尽了一切,导致“终末之触”破碎,一半(黑色晶体)留守封印之地,另一半(寂灭尘埃)流落在外…
而此刻,随着巡葬者禁锢的动摇,那被封印的“存在”…正在苏醒!
黑色晶体的信息流骤然中断,其表面的绝对寂灭之意开始剧烈波动,仿佛正在承受某种来自更深处的、无形的冲击!
它不是在等待被取回,而是在…苦苦支撑着某个即将破碎的封印!
真正的危机,从来不是巡葬者,也不是完整的“终末之触”。
而是被封印在终末回声之下的…
源海本身的“病灶”!
琴心望着那枚苦苦支撑的黑色晶体,感受着脚下虚无深处传来的、令人灵魂战栗的蠕动感。
她来的不是时候。
或者说…她来得太是时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