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声穿过老巷,卷起几片枯叶,带着初秋的萧瑟。
但这萧瑟很快就被一阵刺耳的刹车声撕得粉碎。
周一清晨,当大多数上班族还在为起床奋斗时,三辆印着“联合督查”字样的黑色公务车,像三只沉默的铁兽,悄无声息地堵住了巷口。
车门洞开,五名身穿笔挺制服的调查员鱼贯而出,他们表情严肃,眼神锐利,手里捏着的文件仿佛是现代版的尚方宝剑。
巷子里瞬间炸开了锅。
早起买菜的大爷、晨练回来的阿姨、准备送孩子上学的年轻夫妇,全都围了上来,气氛紧张得像是高压锅的阀门,随时可能“呲”地一声喷发出来。
“请问陆远是哪位?我们是联合督查组,接到举报,要求对‘深夜食堂及其关联组织’进行全面审计。”为首的中年男人声音洪亮,官腔十足,视线扫过众人,最后落在食堂门口那个悠闲的身影上。
陆远正守着一口大锅熬粥,锅里的小米和南瓜咕嘟咕嘟地翻滚着,散发出香甜的气息。
他头也没抬,只是用大勺搅了搅锅底,防止粘连,仿佛外面那群不速之客只是几只吵闹的麻雀。
“要查可以,”他声音平淡,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朵里,“先喝碗粥暖暖身子,我们这巷子口风大,待会站久了腿抖,报告写歪了字可不好。”
这话说得轻描淡写,却像一记无形的耳光,抽得那为首的组长脸皮一僵。
他身后一个年轻的调查员刚想发作,就被他一个眼神按了下去。
就在这剑拔弩张的时刻,食堂二楼的窗户“啪”地一声被推开,小桃探出半个脑袋,朝楼下比了个“oK”的手势。
下一秒,食堂门口挂着的那块老旧的电子屏突然亮起,原本滚动播放“今日早餐:南瓜小米粥、茶叶蛋”的字幕瞬间切换,一个名为“阳光厨房计划”的界面弹了出来。
围观的街坊们发出一阵惊呼,连调查组的人都下意识地抬头望去。
只见屏幕上,过去一年所有物资的采购记录、每一笔捐赠的明细、以及十七个社区共灶点的详细运营数据,如瀑布般倾泻而下,清晰得连小数点后两位都明明白白。
更绝的是,每条账目旁边,都附有一个小小的视频播放窗口。
点开一笔“白菜采购”,卖菜的老王那张饱经风霜的脸就出现在屏幕上,他咧着一口黄牙,憨厚地笑道:“陆师傅仗义,从不拖欠一分钱,有时候还多给呢!”点开一笔“志愿者工时”,扎着马尾的阿娟举着手机镜头,镜头里是满满一页的签到表:“我天天来帮忙,一分钱不要,就为那口热乎劲儿,谁敢说陆师傅账目不清,我第一个跟他急!”
一个个鲜活的面孔,一句句朴实的话语,构成了一堵密不透风的数据墙。
这是什么顶级网络坦白局?
调查组五人面面相觑,感觉自己带来的那份文件瞬间变成了废纸。
这数据真实得就像刚从地里刨出来的萝卜,还带着泥,让人想挑刺都无从下口。
这哪里是审计,这简直是新时代的反向公关教科书。
调查组的气焰,瞬间被浇灭了大半。
就在这时,凌霜从食堂里走了出来,她没穿那身熟悉的旗袍,而是一套利落的黑色运动装,长发高高束起,眼神比调查员还冷。
她什么也没说,只是默默地站到调查组身边,做了个“请”的手势,全程陪同。
一个调查员不死心,想绕到后厨去翻看纸质台账。
他刚伸出手,就被一只白皙但有力的手轻轻按住了本子。
“手脏,”凌霜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寒意,“洗了再碰。”
那调查员愣了一下,只好悻悻地去水池边洗手。
刚搓出泡沫,凌霜又递上一片消毒湿巾,面无表情地补充道:“听说最近诺如病毒挺厉害的,注意肠胃。”
“……”那调查员拿着湿巾,感觉手上沾的不是水,是王水。
他看着凌霜那双仿佛能洞穿一切的眼睛,吓得差点当场表演一个原地立正,再也不敢乱碰任何东西。
这娘们儿是卫生委员转世吗?
管得比他妈还宽!
与此同时,凌霜的瞳孔深处,无数数据流正在飞速闪过。
她已经悄无声息地扫描了五名调查员的所有公开信息,并在三秒内完成了背景交叉比对。
当看到带队组长的资料时,她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原来是他,三年前下令强拆了城南那片小吃摊的旧官僚,当时闹得沸沸扬扬,最后不了了之。
凌霜指尖微动,一份整理好的图文资料,连同当年的新闻视频链接,被精准地推送到了小桃的手机上,附言只有一句:“让他自己看看,当年干的烂事。”
小桃心领神会,不动声色地将手机屏幕转向那个带队组长,亮度调到最大。
组长眼角的余光瞥见屏幕上自己三年前意气风发的样子,和被推土机碾过的哭喊的摊贩们,脸色瞬间变得比锅底还黑。
陆远似乎对这一切毫无察觉,他既不做假,也不配合演戏。
他慢悠悠地擦干净手,当着所有人的面,打开了收银台的电脑,点开一个界面——当然,界面上显示的是“全球精选食材供应商后台管理系统”。
“诺,我们的进货渠道都在这,全流程可溯源。”他指着一条“东北黑猪后臀尖腊肉x5kg”的订单说。
其实这玩意儿是他昨晚用攒了半个月的功德点换的,但在系统强大的伪装下,交易记录、物流信息、甚至连司机的电子签名都伪造得天衣无缝,比真金还真。
“来,各位领导,别光看啊。”陆远转身盛了五碗热气腾腾的南瓜粥,一人一碗递过去,“吃了再说,吃饱了才有力气写报告。要是觉得我们这饭有问题,尽管写,千万别客气。”
五个人端着温热的瓷碗,看着碗里金黄软糯、米油丰厚的粥,闻着那股纯粹的粮食香气,一时间竟说不出半句难听话。
他们是来找茬的,不是来品鉴美食的。
可这碗粥,它……它就是正义啊!
最终,五个人在街坊们“吃啊,怎么不吃”的注视下,硬着头皮把一碗粥喝得干干净净,连碗边都没剩下。
傍晚时分,调查组灰溜溜地准备收队。
带队的组长在食堂门口站了很久,他死死地盯着灶上那口被岁月熏得漆黑的大铁锅,仿佛想把它看穿。
“你们……”他终于开口,声音沙哑,“到底图什么?”
陆远正用锅铲刮着锅边的焦屑,闻言,头也不抬地回答:“图个心安,图个谁饿了、累了,都能有个推门进来,能吃口热乎饭的地方。”
那人沉默了。
他默默地从公文包里拿出那份已经填了一半的处罚通知书,看了一眼,然后对折,再对折,最后塞回了包的最深处。
转身离开时,他趁着没人注意,快步走到门口那个红色的捐款箱前,从口袋里掏出两张皱巴巴的百元大钞,迅速塞了进去,然后头也不回地上了车。
夜里,小桃坐在电脑前复盘白天的监控。
她笑着发现,就在调查组的车驶离巷口的那一刻,分布在城市各个角落的十七个社区共灶点,仿佛约好了一般,同时亮起了温暖的灯光,像一场盛大而无声的庆功宴。
她在系统的核心日志里,敲下了新的一行备注:【审查通过,民心即法理。】
这次的风波,似乎就这么有惊无险地过去了。
调查组走后的第三天,又是一个清朗的早晨。
陆远打着哈欠,像往常一样拉开“深夜食堂”的卷帘门,准备开始一天的忙碌。
然而,门刚拉开一半,他的动作就僵住了。
巷口,黑压压的一片,堵得水泄不通。
那攒动的人头,比周一那天围观调查组的街坊还要多上好几倍。
嘈杂的人声汇成一股嗡嗡的洪流,隔着老远都能感受到那股异样的热度。
陆远愣在原地,一时间竟分不清,这巷口堵着的人,是来找麻烦的,还是……来吃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