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份死寂在市政法委的大楼里发酵了整整三小时。
三小时，足够一场小型风暴过境，也足够让一群习惯了发号施令的决策者们坐立不安，仿佛一群热锅上的蚂蚁，发现锅盖被人用强力胶焊死了。
“还没回话？他陆远想干什么？上天吗！”会议室里，一名急性子的副局长一巴掌拍在桌上，震得茶杯嗡嗡作响。
“老李，冷静。现在不是比谁嗓门大的时候。”主持会议的常务副书记揉着太阳穴，语气里满是疲惫，“他这是典型的‘你打你的，我打我的’。我们发加密通讯，是想走内部渠道解决，结果人家根本不接招。他把球踢回给了阳光，踢给了全城百姓。”
“那怎么办？真去他那个‘烟火地图’上摇号抽签？我们市局的脸往哪儿搁？”
“脸？现在是脸的问题吗？现在是里子的问题！‘共灶区’的治理模式已经成了气候，我们再不进去看看，不掌握第一手情况，以后怎么制定相关政策？难道真等媒体来给我们‘科普’？”
会议室里吵成了一锅粥，有人提议派便衣渗透，有人建议强行约谈，甚至还有人异想天开地说：“能不能跟小桃的后台技术通融一下，给我们开个后门，直接插队？”
这话一出，全场寂静。
一位年轻的技术科干部弱弱地举手：“领导，‘烟火地图’的底层架构我们分析过，去中心化的，别说后台，连个正经服务器集群都找不到。我们怀疑……它的算力来自所有接入用户的闲置资源。想黑进去，等于跟全城几十万用户同时为敌。”
这下彻底没人说话了。跟全城百姓为敌？借他们十个胆子也不敢。
最终，一个看似“稳妥”的方案被敲定：由市局一位即将退休，平日里为人低调、面孔不熟的副巡视员张华带队，以普通居民的身份，线上报名申请“交流”。
为了显得逼真，他还特地换了便装，用了家里老人的手机操作。
张华同志信心满满地点下了“提交”按钮。
然后，下一秒，整个江城的互联网都“砰”地一声炸了。
“烟火地图”的首页，一个巨大的、闪着金光的弹窗霸占了所有人的屏幕：“【高权重人员优先公开流程已触发】尊敬的用户，您预约的交流代表‘江城市公安局’已提交申请。代表姓名：张华。当前排队序号：876。我们将秉持公开透明原则，全程公示交流进程。”
那一瞬间，张华同志的身份证照片、单位名称和那个刺眼的“876”，如同社死判决书一样，被挂在了城市的天幕之上。
全城先是死一般的寂静，随即爆发出惊天动地的哄笑声。
网络上瞬间炸开了锅。
“我靠！我看到了什么？市局亲自下场摇号了？”
“序号876？笑死，我前面还有875个街坊，领导您慢慢等。”
“官方认证，最为致命！原来领导也得刷码进厨房啊哈哈哈哈！”
“这波操作我给满分，什么叫技术性打脸？这就叫技术性打脸！”
市局会议室里，所有人看着投影幕布上那个金光闪闪的弹窗，表情呆滞，仿佛被一道天雷劈中了天灵盖。
张华同志的脸，已经从红色变成了猪肝色，手机差点没当场捏碎。
就在市政系统陷入巨大尴尬和混乱时，陆远的AI助手小桃，趁势给这把火又浇上了一桶航空煤油。
“烟火地图”小程序推送了一条更新——“政务体验日”模块beta版闪亮上线。
公告写得冠冕堂皇：为促进官民良性互动，欢迎所有公职人员参与“共灶治理对话”。
但点进去的规则，却让人倒吸一口凉气：所有申请参与的公职人员，必须使用实名认证，并授权系统公开其过去三个月的“烟火地图”供餐记录，同时接受邻里匿名评分。
这还没完。
小桃悄悄在代码里植入了一条隐藏规则：若系统检测到该公职人员账号近三个月无任何实际供餐行为，系统将自动拒绝其“对话”申请，并“贴心”地将其推荐至“‘炊事为民’入门培训班”。
不到半天时间，二十多个试图浑水摸鱼、报名“体验”的各单位干部，全都一脸懵逼地被拉进了一个名叫“让灶台重新燃烧”的学习群。
群里，顶着“金牌讲师·小桃”头像的管理员发布了第一课作业：“请各位学员拍摄一张您家灶台的现状照片，并附上一段不少于200字的文字说明，解释为何在‘共灶互助’行动如火如荼的90天里，您的灶火从未点燃。”
一张张崭新如初、光洁如镜，甚至连燃气管都没接的灶台照片，尴尬地出现在群聊里，配上那些绞尽脑汁编出来的“工作繁忙”、“厨艺不精”的理由，显得无比苍白。
这简直就是一场大型公开处刑。
线上玩得飞起，线下也没闲着。
另一边，陆远的神秘盟友，天才黑客凌霜，早已提前黑入了市政车队的调度系统。
当张华副巡视员在一片“友军火力误伤”中灰头土脸，硬着头皮准备驱车前往共灶区时，车载导航突然用甜美的声音发出了警告：“前方‘烟火共灶’核心街区实行交通管制，今日仅允许尾号为‘π’的车辆通行，建议您绿色出行，步行前往。”
司机当场傻眼：“领导，π……π是无限不循环小数，这哪个号的车能进啊？”
张华气得差点心梗，大手一挥：“走！我们走过去！我倒要看看，他陆远还能一手遮天不成！”
然而，当他带着两名随行人员，气喘吁吁地徒步走到街区入口时，迎接他们的，是比线上更魔幻的场景。
一群精神矍铄的大爷大妈，正举着自制的Kt板，在一个小年轻的指挥下演练口号，牌子上写着：“欢迎领导来吃饭，先扫码再动筷！”“厨房重地，闲人免进！”看见他们一行人，大妈们热情地围上来，整齐划一地喊道：“领导好！请出示您的‘烟火徽章’！”
张华嘴角抽搐，想绕开这群过于热情的“群众演员”，从旁边的小巷子穿过去。
谁知刚走两步，三辆儿童电动摩托“嗡”地一下漂移过来，呈品字形将他们死死堵住。
为首的一个虎头虎脑的小男孩，戴着个红袖章，上面写着“小小监督员”，奶声奶气却一本正经地说：“叔叔，你们没有佩戴社区徽章，不能进入核心区哦。这是为了保障大家的食品安全！”
张华看着这群人小鬼大的孩子，再看看不远处一脸“我们也没办法”的社区保安，终于明白了什么叫“人民战争的汪洋大海”。
他这哪是来视察的，分明是来勇闯盘丝洞的。
整个白天，陆远始终没有露面，仿佛这一切都与他无关。
直到下午四点，全城人民的手机再次收到了“烟火地图”的推送。
不是公告，不是弹窗，而是一段只有30秒的音频。
音频里，是陆远那独有的、带着一丝慵懒的磁性嗓音，像是在对着什么东西自言自语：“你说，他们急着想谈政策落地？可一道政策，要是连一碗滚烫的牛肉汤都煨不熟，连邻居家的门都敲不开，那谈它干嘛？浪费火。”
背景音里，是持续不断的、有节奏的锅铲翻炒声，砂锅里“咕嘟咕嘟”的沸腾声，还有街坊们闲聊的笑语和孩子们的追逐打闹声。
那是一种充满了生命力的、热气腾腾的烟火交响乐，与市政大楼里的死寂形成了鲜明对比。
这段音频迅速被网友剪辑成各种短视频，配上了一个刷屏的标题：“最高级的接待，叫让你等饭。”
而真正的“闭门交流”名单，于当晚九点在小程序上悄然揭晓。
没有市局的张华，没有任何一位官员。
首位入选的“交流代表”，是一位名叫王强的快递员。
系统给出的推荐理由是：“该用户在过去90天内，累计为三位独居老人义务送餐180次，风雨无阻。他的汗水，是‘烟火地图’最美的勋章。”
深夜十一点，陆远的手机响了。来电显示是城管大队长的私人号码。
电话那头的声音沙哑而疲惫，几乎带着一丝哀求：“陆……陆师傅，我是老周。上面……上面让我问问您，那个抽签……能不能改一改？改成……改成邀请制？”
陆远正坐在深夜食堂的后院，啃着一个白天剩下已经冷掉的烧饼。
他慢悠悠地嚼完嘴里的一口，才不紧不慢地回答：“可以啊。”
电话那头明显松了口气。
“但是，”陆远话锋一转，“邀请函得由你们自己写，写明来意和想谈的内容，然后贴在‘深夜食堂’门口的公示栏上，公示三天。三天之内，任何一位‘烟火地图’的用户都可以投否决票。只要有一票否决，邀请就作废。”
电话那头陷入了漫长的沉默，久到陆远甚至能听到对方沉重的呼吸声。
最后，那个声音像是泄了气的皮球，只传来一句：“我明白了……明天……我们队长，他自己来排队。”
挂了电话，陆远将最后一口烧饼塞进嘴里，看着炉膛里明明灭灭的余烬，轻轻笑了笑。
猎手与猎物的身份，似乎在一夜之间悄然颠倒。
过去，是他想方设法要敲开那扇紧闭的大门；而现在，轮到门外的人焦急地踮起脚尖，祈祷着厨房的门能为他们开一道缝。
炉火已歇，但这座城市的另一场好戏，才刚刚拉开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