巷口那只三花猫显然没想过,自己有朝一日能成为撬动一座城民心走向的杠杆支点。
它只是遵循着生物的本能,在清晨五点的微光里,准时出现在“深夜食堂”的后门口,用一双写满“给口吃的吧,球球了”的琥珀色眼睛,死死锁定那个正在灶台前忙碌的男人。
陆远也没想太多。
他刚结束了一轮惨无人道的新菜品研发,锅底剩了点边角料——用珍贵的响水稻米熬出的粥底,配上他从那个神秘的“美食供应商系统”里兑换的“温补鱼茸”。
这玩意儿据说能让体虚的生物原地满血复活,但用在人身上剂量不好控制,昨晚实验剩下的这点,倒了可惜,喂猫正好。
于是他随手舀了半勺,倒进一个破了口的瓷碗里,推到门口。
routine操作,仅此而已。
他不知道的是,这一幕,被早起倒厨余垃圾的张老太用她那八核处理器的最新款老人机拍了个4K高清。
视频被原汁原味地发进了社区的“烟火共治”群,配文直击要害:“你们看陆师傅,真是个讲究人。连喂只野猫,用的料都比我们抽签领到的‘营养餐’要金贵。”
一石激起千层浪。
小桃的手机震动时,她正在“万家菜谱库”里给一份“土豆的一百零八种吃法”做数据归档。
看到群里张老太那条消息,她差点把“红烧土豆”和“凉拌土豆丝”的标签搞混。
她那堪比超算的脑子瞬间拉响了红色警报。
群里看似在夸陆远,实则是在抱怨。
近三天,“共灶点”的志愿者报名人数增速已经从指数级变成了对数级,好几个家庭主妇在私下里吐槽“天天给全楼做饭,KpI比上班还重,感觉身体被掏空”。
张老太这视频,就是一根引线,随时可能引爆积压的负面情绪。
“不行,得把这火引到别处去。”小桃嘀咕着,手指在屏幕上翻飞如电。
她立刻启动了代号为“温情回流”的二级舆情应对预案。
下载视频,打开剪辑软件,掐头去尾,只保留陆远温柔推碗和三花猫埋头猛吃的15秒精华。
配乐换成一段温馨治愈的纯音乐,然后打上一行字:“它没资格参与摇号,但幸运的是,也能在天亮时喝上第一锅热粥。”
做完这一切,她没有在“烟火共治”大群里回应,而是反手把这个短视频精准空投进了十个她早就渗透进去的、最具影响力的社区妈妈群和铲屎官交流群。
这波操作,堪称教科书级别的四两拨千斤。
不到两小时,“#连猫都有份#”这个话题就像坐了火箭,直接冲上了本地生活热搜榜前三。
评论区彻底炸了。
原先那点若有若无的酸味和怨气,瞬间被一股脑的爱心洪流所淹没。
“破防了家人们!这才是我们社区该有的温度!”
“我家逆子天天嚷着没肉吃,今天我告诉他,你看连小猫都有饭吃,你还有啥不满足的?格局打开!”
“已下单猫碗!今天开始,我家阳台也设一个‘共享餐位’,欢迎各位喵星人邻居前来打卡!”
“以后我们志愿者送饭,顺便多带一份,猫猫狗狗也是我们的街坊邻居嘛!”
市北区巡查员凌霜是在清晨例行巡查时,发现后巷的画风突然不对劲的。
往日里除了清洁工和倒垃圾的居民外,冷清得能听见风声的巷子,今天却格外有生活气息。
七八户人家的窗台上,不约而同地摆上了各式各样的小瓷碟,有的装着猫粮,有的盛着温水,甚至有一户,窗外挂着一个用毛线和木条手工编织的“猫咪餐亭”,精致得像个艺术品。
凌霜的眉头微微蹙起。
她调出随身终端,接入了后巷的监控录像。
快进,定位,她很快找到了第一个摆出猫碗的人——一个退休教师,姓王。
档案显示,这位王老师在“共灶点”计划推行初期,曾因不忍心看邻居挨饿,私自开火做饭分发,被以“非法供餐,扰乱资源分配秩序”的理由罚过一笔不小的款项。
“动机?”凌霜低声自语。
她不相信这位被“铁拳”教育过的老师,会突然变得如此富有爱心。
她将时间线往前拉,很快就看到了小桃剪辑的那段视频在各个群里疯传的轨迹。
瞬间,她全明白了。
这不是简单的献爱心,这是一种无声的表态,一次心照不宣的站队。
在一个人人都要靠“摇号”决定温饱的特殊时期,谁能对最弱小的流浪动物都抱有“有饭同吃”的善意,谁就拥有最坚实的民心基础,谁就最值得信赖。
“原来如此……”凌霜眼神复杂,她没有上报处理,而是不动声色地将这段影像资料截取下来,归档到一个名为“民心保全计划”的加密文件夹里,标签为“温情模块”。
中午时分,陆远正准备给自己下碗面,就被“烟火车”骑手群里的一条新规矩给整不会了。
群公告赫然写着:即日起,每位骑手在每日送餐途中,必须顺路完成至少三个“流浪餐点”的投放任务。
投放点的食材由系统根据各“共灶点”的富余订单自动调配,并计入骑手绩效。
陆远当即找到小桃,皱着眉问:“我什么时候说要搞全城公益了?这又是你整的活儿?”
小桃正捧着一碗粥喝得正香,闻言笑得像只偷腥的猫:“老板,这可真不是我号召的。是早上拍你视频的张姨,她在志愿者群里带头发起的。原话是‘陆师傅一个开饭馆的都能想到喂猫,咱们这些送饭上门的更不能缺德’。大家一合计,就这么定了。我只是帮忙把规则优化了一下,对接了系统而已。”
陆远愣住了。
他扭头看向窗外,一只黑白相间的奶牛猫正蹲在墙角,优雅地舔着一个新放的塑料碗。
他忽然觉得有点魔幻,随即低声笑了出来:“行吧,反正功德点又不会少。”
这事还没完。
傍晚,当陆远正叼着筷子思考晚饭是吃红烧肉还是白切鸡时,一个陌生的加密电话打了进来。
对方自称是市政府应急办的,语气是陆远从未听过的、近乎恭敬的客气:“陆师傅您好,冒昧打扰。我们想请问……能否授权我们,在即将发布的新版《社区互助倡导书》里,使用‘连猫都有份’这句话作为宣传标语?”
陆远叼着筷子,歪头想了想,答得干脆:“可以。但得加一句——‘人若无炊,何以饲猫?’”
电话那头瞬间陷入了死一般的沉默。
大约三秒后,那个声音才再次响起,变得有些干涩和谨慎:“……陆师傅,您这句话……我们可能不敢印在倡导书上。但是,我们记下了。”
电话挂断,陆远望着灶膛里跳动的火焰,有些出神。
他喃喃自语:“搞了半天,原来最硬的道理,得用最软的皮子包着,才递得出去啊。”
灶膛里,一根干燥的松木柴“噼啪”一声,炸开一小簇绚烂的火星,像某种心照不宣的回应。
一夜之间,整座城市的气氛都变得微妙起来。
第二天,陆远拉开店门,发现巷口那只三花猫的“饭碗”旁边,又多出了七八个不同款式的碗。
有的碗里是高级猫粮,有的碗里是手撕鸡胸肉,甚至还有一个碗里放着一条被精心挑去了鱼刺的清蒸小黄鱼。
猫咪们倒是吃得不亦乐乎,可放碗的人们,眼神却在空中悄无声息地交锋。
那感觉,不像是邻里间的温情接力,倒像是一场没有硝烟的厨艺与财力展示。
陆远倚在门框上,摸了摸下巴,忽然笑了。
他觉得,一场新的、关于“谁家灶火最旺”的竞赛,似乎已经拉开了帷幕。